“很快就会到的,老师坚持一下。”
许一的脸颊被冻得有些红,冷风当前,也顾不得一些礼节,手指不听话地去握江忆安的衣摆,身体稍稍往前倾,将头虚靠在她的后背上。
好像好了一点,身边的风果然减弱了,她头脑不听使唤地自我安慰。
如今自己都是这样的情况,想必骑车的人比她好不了哪里去,于是她在风中扬起头问道:“你冷不冷,要不再加一件衣服?”
寒风在耳边呼啸,对方的声音太小,江忆安没有听清,只是感觉靠在自己后背上的重量一点点加大。
过了一会,后面没有再听到传来什么话,以为是自言自语的疏解,不再管,便一心闷头往前开,开得慢,会冷,快,也冷,不如加足火力向前冲。
然而,这一趟旅程,等待她们的并不是只有严寒这一项拦路虎。
刚走出村,外面公路上的雪因为没有清理已经被压实,四个轮子的车走在路上都打滑,刹车几乎不管用,更不用说遇到陡坡的两轮电动车。
这就是之前江忆安隐隐担心的那段周围全是庄稼,没有人清理落雪的路,这四周没有村,冬天不需要种地,也没有人来,自然不需要专门清理。
“老师,这段路我要开慢一点,可能会费一些时间。”江忆安说。
只是,她没想到现实比自己预料的还要糟。
车头不能晃,速度不能慢,但也不能太快,还要专门挑路两边没被压实的地方走,但轮子压在雪上咔哧咔哧,让人开得也是战战兢兢。
因为身后坐了一个人,所以她也有了顾虑。
许一抓紧江忆安的衣服:“没事,安全重要。”
电动车的速度逐渐慢下来,耳边的风声停止了,许一靠在江忆安身后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可是,寒风消失了,她却感觉身体开始疲乏,昨天晚上太冷没有睡好,今天又讲了一天的课,中午因为有学生问问题,也没来得及休息。
明明周围很冷,可是她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格外暖和,从内到外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企图将她身上的寒意驱离。
同时,眼皮越来越重,抓着江忆安衣服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一点。
……
十几分钟后,终于走出这段荒芜之路。
下一个村庄里的雪已经被清理干净,眼前再次亮起,电动车的速度也在加快。
紧绷着神经走了这么久,江忆安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刚想问问许一的身体情况,却感觉身后猛地一晃,猝不及防间,连带着电动车头都往一边歪去。
意外突发,车胎与路面滑过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霎那间,江忆安反应极其迅速,强制把电动车把手往另一侧掰去,双脚强撑在地面上,两股颤颤,被迫承受着两人的重量,才避免倒下的悲剧。
只是,她心有余悸地看着路边排水沟里的酒瓶碎片,如果真的撞上去……顿时,后背上无端生出一身冷汗。
这下连许一都被吓醒了,连忙打起精神,伸出一只脚撑着地面,有些愧疚道:“抱歉,我刚刚没忍住闭上眼睛了,不会再发生这种情况。”
江忆安调整好车头的方向,一边安慰:“没事的,冷了之后就会感觉很困,老师再坚持一下,还有十几分钟就到了。”
许一抓着毛呢大衣的一角,即使对方这样说,心中仍是愧疚,欲言又止,一句话也没有辩解,最后只能让自己打起精神不再添乱。
可是她太高估了自己,现在又冷又困,很想睡觉,但电动车好小,一点也不舒服。
路边的灯快速闪过,照得她有些晃眼,理智终究抵不过身体机能的流失,不过一会,困意重拾。
意识到自己承诺过江忆安什么,下一刻,她猛地惊醒,伸出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而这时,前面一直安静的人突然说话了:“老师,你的家在哪?”
这话题起得略显突兀,连句预告也没有。
许一忍俊不禁,但知道江忆安的目的,于是强撑着精神,看向周边快速倒退的树影说:“梅江,一座四季如春的滨海城市。”
“冬天没有雪,夏季的风很清凉,温度永远在零上,绿植不会凋零,总是生机勃勃,没有庆阳四季如此明显的变化,美食偏咸口,但我最喜欢糖水,不喜欢海鲜……”
她抬起头看向前方,自顾自地说:“沿着G310国道一直往前走,翻过两座山,跨过长江黄河,坐着飞机一路向南,就是我的家乡。”
在许一越来越低的声音中,电动车路过一家家村庄,不知道过去多久,一路走来却一个人也没碰到。
一般冬天没有暖气的人家早早熄灯休息了,沿街的小卖部还开着灯,但老板也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打呵欠。
当周围再次暗下来的时候,两人真正踏上了去往国道的最后一段路程。
这条路有一段属于乡间公路,这里既不属于前一个村也不属于下一个村,典型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边的路灯不知是坏了还是本就没有,甚至连月光都被浓密的树杈挡住,周围陷入一片漆黑。
电动车微弱的灯将前方的路照亮,两人仿佛再次进入无人之地,没有任何声音,没有鸟叫声,没有光,前后看不到任何过往的车辆。
江忆安感觉自己身后的衣服被攥紧了些。
过了一会,她的声音夹杂着寒风送到许一耳边:“这段路比较黑,路上有坑洼之处,我怕电动车不稳,老师可以抱着我。”
良久,就在她以为后面的人没有听到时,感觉有什么环上自己的腰,似有若无的声音传来:“好。”
……
走过这段路之后,前方开始出现光亮,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到国道。
电动车速度陡然加快,江忆安感觉一双手臂环在自己腰间,没有松开,反而越抱越紧。
许一靠在她的身后,这是两人唯一汲取对方体温之处,那里如今暖烘烘的,周身太冷,只是感受着对方的温度都让她如此安心。
想要靠在一起,想要更暖和一点,仿佛寒夜里两只躲在角落靠在一起互相取暖的猫。
几分钟之后,江忆安又叫了她一声:“老师。”
许一回答:“我在。”
头顶的灯快速在两人面前走过,周围全是荒地,光秃秃一片,暖黄色的灯光反而给这条路增加了一丝萧索。
许一靠着意志力睁开眼睛,这条路似乎格外长,上次坐车的记忆已经模糊,她感觉周围的景色无比陌生,好像走的不是这条路。
多久,还有多久才能到呢?
她不知道,也不知道江忆安把她带到了哪里,目的地又在哪……
“老师。”
前方再次传来江忆安的声音。
许一不厌其烦地回应:“我在。”
江忆安一遍遍在前面叫她,她一次次地耐心回应。
每次说还有十几分钟就到,可是十几分钟过去周围的景色依旧荒芜。
……
终于,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块巨大的三面广告牌,国道上的灯如此明亮,将两人身后的黑暗驱散。
国道上没有雪,拉着集装箱的货车一辆接一辆从眼前驶过,悠长低沉的鸣笛声响起,在村里待久了,许一竟觉得这声音有些久违。
江忆安停下来等红绿灯,侧头对着她说:“老师,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