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小慈睡得沉,太累了连匀称的呼吸声都像是打呼。
娄夺在人进来前,将榻上遮光的帘布也拉了下来。
牵着小慈的手让大夫把脉。
“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恭喜少主,是喜脉。”
大夫看那手腕,只是脱臼,一摸,细瘦又软趴趴。
医者仁心,没忍住多言了几句,“少主,若手部脱臼久不接,会诱发疼痛不说,还会习惯性脱臼。”
大夫是镇上请的,是个新大夫。
明明声音都抖了,却还是为病人说了出来。
娄夺一双赤瞳,古井无波,手心随意掂量那只细瘦的手,从刚才说话,床上的呼吸声就低了很多,醒了还以为没有被发现。
“无事,不用接,断了便断了。”
感知到手里的身子似乎颤了一下,待大夫走后,娄夺掀开帷帘,看见榻上的类猫妖已经哭成了一只泪猫。
黑亮的瞳孔泡在眼眶里,嘴巴大大地张开,像是难以置信世上竟有这样的妖,道,“你…你给我接回我的手。”
“呜——啊—————我不要生小孩——啊————”方才的话,小慈也听到了。
小慈到底年纪小,受到伤害时会放声大哭,哭笑都来得痛快,哭得撕心裂肺,酣畅淋漓,似是要将前十多年的苦痛都哭出来。
“你去死—————死蚊子————你不得好死———你——”小慈哭得涕泗横流,腿脚像是疯了一样踹血螻。
娄夺起先还能忍一忍,毕竟山精野怪,还能对它要求有多高,在毫无章法的腿脚准备踢到腹部时,血螻抓住发疯的类猫,狠狠抽了几巴掌。
好痛,来得猝不及防,小慈想用手挡住,却无法,只能哭着用手臂挡着脸。
“呃————啊—————”小慈嚎啕的哭声被吓停了,声音宛如幼童哭泣一般被吓得吸着鼻子一顿一顿。
腿脚也不敢踹血螻,被打了以后蜷缩着就往床角躲。
“别打我———别打我————”小慈害怕还会挥下来的巴掌,它脸都好痛,好肿了。
“呃———呃————”小慈只流泪,蜷缩在角落里半点不敢动弹,被打怕不敢发疯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慈伸开手臂,只有它自己,血螻已经走了。
下了榻,小慈用面盆里的水照了照,脸皮又红又肿,映衬着黄绿色交杂的胎记,简直是面目全非。
小慈看了几眼便看不下去了。
方才袖子捂脸的时候揩到了嘴角的血,已经脏了。
小慈看着袖子上已经干了血迹,散发出淡淡的的草木香,无甚在意地擦了擦嘴角的血。
袖子布粗,擦到脸上的伤口,带来更痛的刺辣感,小慈呲了呲牙,眼泪跟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小慈睚眦必报,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孽种,心里早已经是恨得滴血,巴不得血螻下十九层地狱。
小慈心焦,找了一个桌子,摩挲着尖锐的桌子角,先是轻轻地动在肚皮上,缓缓压了下去,等到了微微有痛感时,小慈却直接被弹开。
原来不光锐器不能用,连桌角也不能,小慈一时犯了愁。
小慈踉跄跑去外面的三阶台阶上,直接往下面的石路上面倒,可当小慈睁眼,一点痛也没有,被空气接住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法术。小慈后知后觉,摸着自己已经微微鼓起的肚子,陷入了迷茫。
就在外面坐到了夜深,小慈看着鼠妇婆蹒跚端来的粥食,热气腾腾。
鼠妇婆瞅了一眼它已经紫红交加的脸,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管不了这么多,她只是个仆。
放在小慈的旁边,就拄着拐杖离开了。
当她拿着药酒过来看见纹丝不动的碗,忍不住叹了叹气,敲了敲门,把药酒放到门外,端着冷粥离开了。
不一会,小慈推开了门。
看见了屋外的药酒,眼睫微微湿润。
“婆婆,你能帮帮我吗?”
鼠妇婆耳目不好,没听见,小慈拖着长袖跑到鼠妇婆旁边,冲动地搭着她的手臂。
“婆婆,你知道怎么才能离开这里吗?”小慈带着无助的哭腔问。
鼠妇婆仰头看着它,它看起来还很年轻,才多大啊,怎么就这么不好运是个类妖。
“我一老婆子,那帮得了你啊?”鼠妇婆自然不敢帮它。它走了,她必死无疑。
小慈被拒绝以后,也没有再尝试,它是自尊心很强的,也极会看懂别人不愿的神态,呆立了一会,像小时候讨食不成,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里。
小慈开始了绝食。
饿得肚子都起火了,但是肚皮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死蚊子估计听鼠妇婆传话说它不吃东西,便来找它,果不其然,气得牙痒痒,手握紧了又松开。
“不吃,既然不要命了,那明日就拖去炼丹炉炼了。”
“反正一条烂命。”娄夺咬牙切齿道,雾色下,脸色冰冷异常。它向来心狠手辣,小慈有些害怕。
走到矮桌子上,像原形的狸猫一样舔吃上面摆凉的饭菜。
小慈自尊心作祟,以泪洗脸地吃完了所有饭。
饿太久,又是冷的,刚吃完,小慈就闹了肚子。
又拉又吐,昏昏沉沉了好久。
恍惚间,闻到了一股很苦的味道,婢子跪在小慈榻边,轻声唤醒小慈。
小慈往外望,就和血螻遥遥对视,蹙着眉,一身黑衣,宛如凶神恶煞,一双赤瞳是小慈醒来久久难以忘却的梦魇。
婢子道:“主子,喝药了。”
小慈动了动手,又放下。
小慈尝了一口,苦涩在嘴里蔓延。它自有能力觅食以来,就没吃过这么苦的东西了。
但这里没有小慈可以抱怨的倾诉者,而且血螻还在这里盯着,小慈只能耐着性子喝。
婢子拿勺子一勺一勺地喂,小慈觉得如此实在太慢了,又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姐姐,直接把碗递到我嘴边。”小慈道。
婢子见状,把碗递到它嘴边,小慈又喊,“歪一些。”
小慈嘴碰到温热的药水,来不及思考,就开始猛饮。
一口气闷完,小慈苦得愁眉苦脸,龇牙咧嘴。
喝完药,婢子又端了一碗粥食给小慈,小慈吃完了,肠胃舒服了很多,卧在床榻上很快呼呼入眠。
婢子留下来,和鼠妇婆一起照顾小慈。
小慈问过她名字,叫莲灯。
是一只鲤鱼妖。
小慈看着她有时会有些愧疚,因为它以前常常吃鲤鱼。
它们类喜水,极通水性,自然吃鱼。
想到吃鱼,小慈又想到在箕尾山的时光,想念自己的崖洞,不知道自己的洞穴有没有被占了,毕竟自己收拾得真的很好,又干燥又温暖。
鸡鸭还有一些萝卜可能都被红狐吃光了。
野百合估计都枯萎了。
小慈趴在雕花的木窗栏上,望着窗外的玉兰,觉得十分拘束。它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自由自在的箕尾山,想和红狐打闹,想和脆蛇说说话,还想和竹妖吃顿饭……
山野无拘无束的野百合,永远比庭苑的白玉兰好看,小慈想。
山风是挡不住的,拂在脸上,发丝吹到脑后,恣意又自在。小慈回忆起在草坡上肆意蹦跑的时光,脚步是轻盈的,连空气都是香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