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蒋文渊急忙按住她“嘉月,你听我说。” 他看向帐外沉沉的夜色,语气郑重“如今晋城局势诡谲,四皇子大婚本是喜事,却接连出了刺杀案,宫中早已戒备森严。况且……” 他顿了顿,没说出口的是,如今他与轩辕沐晨的谋划已至关键,晋城更是暗流汹涌,她此时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你刚回来,身子还弱。”他放柔了声音,双手握住她的肩,目光恳切“信我,我会即刻派人回晋城报信,让令尊安心。但这阵子,你且在我军中休养,待晋城事了,我亲自送你回去,可好?”
帐内烛火明明灭灭,映着左丘盈低垂的眼睫。
她的目光看向了桌上的茶壶,热气氤氲间,指尖极快地一抹袖中藏着的药粉,趁蒋文渊低头沉思之际,已将那无色无味的粉末化入杯中。
“素阳如今已经安定了下来,慕泽哥哥为何还在益州?”她双手将茶盏奉上,眸光温婉如初。
蒋文渊接过茶盏,仰头饮下大半:“素阳虽定,益州幅员辽阔,总要安抚民生,整顿防务。”他含糊应着,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舆图上那些赤色令旗,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
左丘盈垂眸拨弄着茶盏边缘,声线却陡然清晰:“可我一路走来,见沿途关隘皆有重兵把守,连寻常村镇也三步一哨。慕泽哥哥是在防备什么?莫不是……益州将有大变故?”
蒋文渊握着茶盏的手微不可察地一紧,面上却强作镇定:“嘉月莫要多心,如今乱世,驻军设防亦是常情。你且安心在帐中休养,有我在,断不会让你受半分惊扰。”
“是吗?”左丘盈抬眼“可我还见着,城门紧闭,百姓想要出城,却被兵丁用长矛逼了回去。若无变故,为何要困守百姓于城内?”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蒋文渊心上。他猛地起身,袍角扫过案几,未饮尽的茶汤溅出几滴,在毡毯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此事不必你管!”他语气陡然转冷,眉头拧成川字“军中要务,岂是妇人能置喙的?”
才说了两句就变了脸,左丘盈更要激怒他了。
“我为何不能管?”她站起身,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声音里带着寒意“你屠戮素阳百姓,将满城生灵视作草芥,夜夜安睡时,可曾怕过那些亡魂敲你的帐门?”
“你说什么?!”蒋文渊如遭雷击,猛地转身,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素阳之事做得极为隐秘,她如何得知?
左丘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步步逼近:“我知道的,远比你想的更多。七年前平岌之战,你因怨生恨,通敌叛国,亲手杀了生身之父。如今为谋益州,又将素阳满城百姓屠戮殆尽,换作启宁兵丁,这两件事,哪一件不是千夫所指的滔天罪孽?”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蒋文渊的心脏。
他踉跄后退,撞在身后的帅案上:“你不是嘉月……”他死死盯着她,眼中闪过惊疑“你到底是谁?!”
他的嘉月妹妹何时这样和他说过话!
“我不是左丘嘉月,又能是谁?”左丘盈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鬓边碎发。
“知道了又如何?”他忽然狂笑起来,眼中却毫无笑意,只有濒临疯狂的狠戾“益州即将落入我手,到时候,谁还会在意这些陈年旧账?!” 话音未落,他眼中杀机毕现“你既知晓了我的秘密,就不该活着走出这顶帐篷!”
哐啷一声,他腰间佩刀出鞘,寒光直逼左丘盈。
然而刀势刚起,他忽然心口一阵剧痛,手中长刀“当啷”落地,整个人踉跄着跌坐在软榻上,额间瞬间渗出冷汗。
“你……你给我下了毒?!”他死死瞪着左丘盈,声音因剧痛而嘶哑。
左丘盈缓缓走近,从袖口中掏出一把匕首。是他赠予的防身之物。
蒋文渊用尽气力嘶喊:“来人!来人啊——” 然而帐外寂静无声,他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起,帐外的巡逻声消失了。
“别费力气了。”左丘盈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匕首的尖端正对着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大辽的禁军与北漓的先头部队,此刻怕是已将这营地围得水泄不通了。”
蒋文渊此刻面色惨白如纸已经痛的说不出话,眼中充满了不甘与绝望。
她举起匕首,刀尖在烛火下闪着凛冽的光:“蒋文渊,你可知素阳城中那万人坑,埋了多少妇孺老幼?你可知你父亲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眼眶发红:“那是你的亲生父亲!那是一城无辜百姓!你怎可如此丧心病狂!”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将匕首刺入他的心口!
“噗——”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她半张脸。
一滴泪从她眼眶里滑落,她缓缓开口:“那里面,还有红绫的母亲和妹妹……”
蒋文渊瞪大了眼睛,嘴巴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熟悉却眼神冰冷的女子,眼中充满了震惊,不甘,以及一丝转瞬即逝的悔恨。
最终,那双眼眸失去了所有光彩,颓然垂落。
帐外,喊杀声渐渐清晰起来。
左丘盈缓缓抽出匕首,血珠顺着刃尖滴落。
她望着蒋文渊渐渐冰冷的尸体,轻声道:“到黄泉路上,向那些被你害死的冤魂,一一赎罪。”
帐门“哗啦”一声被掀开,左丘霄提着银枪闯入,枪尖还挂着未凝的血珠。
看到了软榻上蒋文渊圆睁,以及立在血泊中的手握匕首的左丘盈,他手中银枪“当啷”落地,惊得后退半步:“嘉月妹妹?!你……你怎会在此?”
她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左丘盈转身时,鬓边碎发已被血污黏住,却依旧挺直了背脊。
看来徐裴是没有给他说她在这儿。
她走向左丘霄,目光沉静如水,示意他伸出手。
左丘霄下意识摊开掌心,便见那柄染血的匕首落入手中。
“蒋文渊通敌叛国,私通启宁欲裂土封疆,他负隅顽抗欲逃,终在乱军之中授首。”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左丘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霄哥哥久历军伍,当知如何将此事呈禀圣上,以安益州民心。”
左丘盈不再多说,转身掀开毡帘。
帐外,徐裴早已在原地等待,见她出来,他几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素色手帕。
他的动作极轻,指尖先拂开她额前染血的发丝,再用手帕一角,小心翼翼地擦拭她脸颊上的血污与泪痕。
那手帕带着他身上惯有的气息,轻轻擦过皮肤时,让左丘盈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眼眶霎时又红了。
“都结束了。”徐裴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他擦净她脸上的血渍,却在她眼底看到了深藏的疲惫与痛楚。
他没有多问帐内的细节,只是将那方染血的手帕收起,然后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她的指尖冰凉,却在触到他掌心温度时,微微颤抖着回握。
“我们回家。”徐裴牵着她,离开了这被火光笼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