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虽有去过故宫,但走的大抵是传统旅游团路线,午门进去端直着往前走,其他地方一律不能去,所以并未有机会探究。
实则慈宁宫位于后宫之首,需要在金水桥前左转穿过熙和门而入,所以我们刚才在金水桥前便换乘轿子由宫人抬着前行,老胡架着马车就只能等在内廷外侧。
约莫走了十分钟左右就到了慈宁宫,宫门前左右各立一金麒麟镇守,进入慈宁门后主殿为慈宁宫,旁边偏殿为寿康宫,本做皇太后寝宫。可惜我姨娘,也就是当今皇上的生母在五年前去世,寿康宫就一直空着,只老祖宗一人住在主殿中。
进了宫门还有近一百米的内广场,除了跟家里一样放置大水缸用于紧急灭火外,慈宁宫的布置也颇为讲究,呼应门口两座神兽的是主殿门口的铜龟和铜鹤,当中立一日晷,此时石盘上指针极短。
我抬头看了看,宫墙耸立,只看到一方天空,春光和煦。感叹进宫不易,短短几公里路竟走了四五个小时,换了两种交通工具。
跨进主殿瞬间的明亮交错让我有些睁不开眼。
苏麻开口道:“老祖宗,人到啦。”
我走近两步,看清了主座上的孝庄太后。
虽然是四十多岁的妇人,放在现代应该是精英女性仍然在职场上的大好年华,古人这个年纪都已经有了第一个重孙子,是做太奶奶的人了。
所以女性力量的崛起到底是相夫教子还是自我进步?
唉。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快去让老祖宗看看。”
见我不动弹,额娘轻轻在我腰间推了一下,我顺从地向前快走了两步,照着进宫前春桃教导我的姿势,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免了免了快起来,快来让我老太婆看看。”
孝庄伸手招呼我过去。我走上前,她一把将我揽入怀里,我软软的靠着。没有先前想的所谓老人身上的味道,她身上真香,是我熟悉的香味,跟前世祖母身上供养的香烛味道一样,想必也是一个礼佛之人。一瞬间我对她的亲切感倍增。
“老祖宗身上真香。”我实话实说。
“诶唷,这小脸嫩的能掐出水来,这小嘴儿也同抹了蜜似的。”
孝庄显然今日心情好,亲切地捏了捏我的脸蛋。
看着额娘和春桃依次行过大礼后,便落座上茶开始话家常。我由着苏麻姑姑带着我去了厕所回来,看也没自己什么事,就乖巧地跪坐在老祖宗脚旁给她捶腿。苏麻笑着退下去了。
不出两盏茶的功夫,老祖宗把从阿玛到多儿到两位姨娘都问了个遍,额娘只笑着应着,也并不多说,更不多问。别看待在深宫,老祖宗对这宫外之事可一点都不含糊,清楚得很。
在苏麻第三次来续茶的时候,老祖宗将她叫住:
“苏麻啊,你差人去看看玄烨在干嘛呢。就跟他说,两天没来请安了怕是忘了我这个皇祖母了吧,让他中午来陪我们吃个饭。”
简单一句话,恩威并施,绵里藏针,不带迟疑,不容拒绝。
“好的老祖宗,奴婢这就去。”
苏麻叮嘱了房内的两个婢女,便出去了。
不一会,刚才通报的太监又在宫门口喊道
“皇上吉祥!”
16岁的康熙,少年天子,他来了。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向外看去。正午的阳光从庭院洒进来,一个高瘦的人影快步闪进来,步履稳健铿锵。康熙一身明黄色长袍,外罩一个水泥灰的短马甲,头上没有戴帽子,脑门光亮,辫子从身后绕过来搭在胸口往下的位置,脚下踏一双明黄色筒靴,整个人金灿灿的。声音和人同时进入殿内。
脑海中只余一句 -- 霁月光风耀玉堂
“老祖宗吉祥,舅母吉祥”
双手虚环着做了两个揖,然后笑着看向我微微点头,礼数周全,生疏克制。
行礼的姿势都这么洒脱好看。
虽然辈分有差,额娘还是起身微微屈身以表敬意,我也连忙爬起来屈身:
“妤萩给皇上请安”。
“哈哈哈”身后传来老祖宗爽朗的笑声。
“怎的这段时间不进宫,连表哥都不喊了。便这么生疏了?看来是怪我这个老婆子,绑着玄烨不让他出宫咯。”
感觉话中有话,但看着孝庄的笑模样,我又不敢瞎揣测。
玄烨颔首一笑:
“不敢,老祖宗折煞孙辈了,是近来事务繁杂不同往日了,太久没去府上拜访,还请舅母不要责怪。萩儿妹妹也长大了,以后还要经常来替朕陪陪老祖宗才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依着规矩垂首,说到谁,眉目就看向谁,微微颔首,并没有额外一丝情绪。
语毕,向后退了几步一掀后袍坐在首位。虽苏麻不在,殿内的奴婢早将泡好的茶呈上,他掀开茶盖慢慢品起来。
发现自他进殿起自己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感到自己脸烧起来一样,赶紧重新跪坐在老祖宗脚下,手上动作没停,思想又开始飘散。
也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帅,单单看脸的话是不及容若,侧脸上还有几颗痘坑,该是那天春桃所说的,他年幼在外养着时得天花而留下的疤。
只是他身上的那种,恩,气质,或者说气场,只十六岁,浑身散发着舍我其谁的自信。
坚毅,果敢,谦虚,大气。
光芒四射。
只短短两句话,一个欠身,便不由得让人移不开眼。
既玄烨来了,屋里有也没有外人,自家人扯着便又要旧事重提扯到福临,那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顺治君王。董鄂妃死后,福临终日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更是遁入空门,崇敬往生之道。年仅24岁便轰然离世。当然民间也有说法道他是弃了这江山、这皇位不要,潜心修行佛法去了。这一切,也只有老祖宗和玄烨知道,不会道与他人了。
说起这些陈年旧事,老祖宗也是情绪陷入了低落。好一阵子,殿内都没人敢说话。
“地上多凉啊,来坐到我身边吧”老祖宗发出邀请。我顺从地从地上起身,坐在苏麻备好的软垫上。
也许是茶中咖啡因含量过多,也许是老祖宗对我三番五次的亲切让我产生了误解。
自己居然忘记了“皇庭威严不容侵犯”的道理。
“他当年,每日两次来请安,我就应该觉察到不对才是,每日来两次不说,来了只同我这老婆子说不到一会子话,便与那师父去佛堂了。还命人在这宫的偏殿专门修建雨花阁和梵宗楼,专门供奉各路菩萨。大清国库花了那么多银子,却供出来这一个江山不爱的君王,真是造孽啊!”
老祖宗说到此,脸垮了下来,内心交织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听到以上种种,联想到前世的自己,儿时跟着祖母在昆仑下生活,小镇的生活拮据并不宽裕,祖孙俩住便宜的公租房,一室一厅,没有单独的房间作为佛堂,但祖母还是将饭厅的一角布置成佛堂,甚至没有物理隔断,只一个陈旧的蒲团和几本经书,小桌上是供奉的灯油。
祖母就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中,日复一日抄经、供养。
祖母曾跟我说过:“圣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佛祖看中的永远不是形式主义,是那颗虔诚的心。
想到此,又想到先帝的种种,我不禁自嘲般笑了笑,抿了抿嘴角,接过孝庄的话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