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我从这次带进宫的首饰匣子里翻出了一个翡翠吊坠,看了看成色应该还不错,便让春桃去找玲姑姑,把吊坠交予她。只为让她在玄烨下次去找姐姐的时候,能提前给我个眼色,我就能乖乖呆在自己院内,避免跟这冤家再重逢。
待春桃回来我问她:“何如?东西收了吗?姑姑怎么说?”
春桃打开手掌,吊坠完好无损地展现出来。
“姑姑说东西是断不能收的,一定让原带回给小姐。”
春桃没完成任务,有点沮丧。
“没了?还说别的什么了吗?”
我暗自思索,这么个小玩意儿也不收,那是不想帮忙咯?
“其他也没说什么,就笑着摇了摇头说小姐的意思她知道了。哦对,姑姑还说,说咱是两个傻姑娘。”春桃回忆着。
“傻姑娘???我才不傻呢,我们机灵着呢。”
我兀自翻了个白眼,并没懂玲姑姑这句话的含义,只觉得这深宫的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会打谜语。
“不收算了,东西原放回匣子里吧。这么好的坠子我还舍不得送人呢。”我自己劝自己,扭头回去趴在案上继续研究报表。
又过了一周是一个十五,知道玄烨今日还要来看望姐姐,午饭后我便径直去了内务府找吐巴。内务府这三位总管说来也奇怪得很,大领导海拉逊每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只在议事那次见过一面,可能是看我年纪尚轻,不想理我噶禄和吐巴倒是分工明确,勤勤恳恳,从年龄尊长来说,吐巴算是叔叔级别的,噶禄估计刚刚及冠的样子,所以更容易和理解现代的记账法,人也聪明好学,所以基础工作都是我俩在对接。
最开始拟的那版预算太夸张了,已经超出了合理范围,我这几日改了又改,尽量在可控范围内展现奢华之感,其中预留了一些银两做打点之用,毕竟整个内务府跟着忙活这么久,该拿的还是要让大家分一杯羹。可惜咱也没参加过这盛宴,祖上有多少规矩也不敢乱改。所以今天打算跟吐巴碰一下,看看各种流程是否有失妥当。
严格意义上来说,内务府不是一个宫殿或一个院落,而是皇家的办公场所。内务府位于紫禁城西华门右翼门之西,武英殿北正中,循墙第四门,东向。前后凡五重,共有房四十三间,因为主要管理内廷的一应事务,所以内务府也算是为数不多的直达内廷的宫外人士的办公场所。
两个时辰的讨论会开到我昏天黑地,灵魂出窍,但也很庆幸今天能来找吐巴核对。他资历在那里放着,很多不懂的我都一并刨根问底地问,虽然接近四个小时的时候,他被问的有点不耐烦,但看在我好学的份上,也是看着皇后的面子上,勉为其难还是一一解答了。走之前我还是给吐总管塞了一个金锭子,他也没有推脱,笑了笑收下了。
钱散人聚。心里庆幸当时临进宫额娘塞给我的几个金豆豆。
出来时太阳已经快落了,我伸了一个大懒腰活动着自己的筋骨,掂了掂手头几十张纸的笔记,顺便巩固一下今日所学。掰指头一算,自今儿个起,距离大典当日,不多不少还有26天。
大典当日晨起,祭天祭祖的仪式将在前殿举行,有专门的礼仪司负责,之后就是皇上皇后在交泰殿接受皇贵妃、贵妃、妃、嫔、公主、福晋等的朝贺。简单的午宴之后下午皇上皇后还要携手去西苑接受老百姓的祝贺。
想到这里,我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眼刚路过的西华门。
托着拿了赫舍里姐姐手谕的服,才能第一次登上皇城的边界,站在西华门上,看到隔着护城河那边的西苑景色尽收眼底。如今春日几乎过半,园林里的树木有开始显现郁郁葱葱的态势,远处的湖水被夕阳漂了一层柔和的红光。用力往西看,尚能看见西市人群,基本到了收摊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熙熙攘攘,影影绰绰并不能分辨。
我久久盯着最远处起伏山峦中即将消失的落日放空。半个月以来忙忙碌碌,看似每日同许多人交谈,实则却又冷冷清清,宫里每日等我回去的,不过春桃一人罢了。
突然一种久违的孤独感席卷全身,瞪着眼睛有点酸涩,我仰了仰头,眼泪就从两侧淌了下来。这段时间心里的弦一直绷着,像前世每年述职那段时间一样,拼了希望表现得好一些,在大厂中被这股潮流席卷着,不进则退。
少女的身体里住着成年人的灵魂,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偶尔的崩溃,也习惯了用成人的法子处理。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总是恍惚间能听到不是自己的声音,好像,好像能与这个身体的正主交流。
“不知道你在哪里,你现在是在二十一世纪么?不知道你适不适应,三百年后的生活啊?”
想到那个原本属于我的世界,那个有爱的家庭,那个爱我,我也爱着的男人,那个没日没夜拼来的看似前途无量的职位,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回去?继续原来普通但温馨的生活?
那一刻,我真的好像回去。
心想反正这里没人,我闭着眼默默流了会泪。
“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上楼的脚步声,熟悉的男友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出现。
听到声音,我连忙低下头用袖子蹭了蹭眼角,将泪拭去,转过身来,看到是纳兰容若刚登上最高处。
果然是十六七岁的男孩子,两个月不见又长高了一截。
“容若哥哥”
我屈了屈身子问候。脑子里还是刚才没有抹去的男友的面庞,我看着容若,一时间感觉又要落下泪来。
“听下面守卫说有个姑娘拿着皇后娘娘的手谕上了阁,就该猜到是你。”
容若踱到我身边,跟我并列站着,背了背手,假装没看到我落泪。
也算是给我留了一丝颜面,不像那个小霸王,任何事有半点不顺着他,就要喷火。
“容若哥哥怎么想到来这边?”我努力把自己从刚才自我悲悯的陶醉情绪中抽离出来,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这里夕阳很美。”他斜靠在凭栏上闭上了眼,有一种暖洋洋懒洋洋的感觉。
我偏了偏头看到他背着的手,骨节分明,一下一下抖着长辫,辫尾规律地一翘一翘的。突然心里想笑,跟大学时刚跟男朋友恋爱一个紧张劲儿。
“恩,从这里看出去,感觉空气响亮,大地洞开。”
我回道。
“哈哈哈哈,好一个空气响亮!大地洞开!”他笑了出来,爽朗的笑声感染着我,接着偏过头看我:
“近日听闻你忙于筹备大典之事,本想早点去看你,只因你跟皇后娘娘同住,臣子,不太方便进出内廷。”他解释道。
我也侧过脸看他:
“最近杂事繁多,所以想着登高望远一下,才来了这阁上。”
我顿了顿,接着说:“容若哥哥最近也辛苦了,你们期待的事,多儿期待的事。会有个好结果。”
捉鳌拜之事,若没有猜错,应该就在今年了。我好像习惯了说谜面让他去猜,此刻四目相对,此地过于闭仄和安静,令我俩无法忽略对方。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到他的双眸,在我的两个眼睛之间游走,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有那么一瞬间,我好想如前世那般,钻到男友怀里,脸贴着他的颈窝,像小猫一样蹭蹭,告诉他我真的好累。完了。这致命的温柔要将我沉沦。
我连忙移开眼神,感觉自己的脸又滚烫了起来。
他也移开眼神,平视前方极尽远处,能感受到他也在努力克制自己,平复情绪,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又吸了一口,又吐出来,才复又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