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其实不大不小,但那句:
“呵,你还有朋友”
和
“活该被人戏弄”
的嘲讽此刻已经变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啊,我靠在桌边,脑海里反复重复着这两句话。
虽不中听,但他确实没有说错。
我哪里有朋友?
我活该被戏弄。
半年多来困扰我的,又刻意被自己忽略的情绪,在这一瞬间无端放大了一万倍。醒时清风,醉时明月,看似忙忙碌碌,实则恍恍惚惚,浑浑噩噩。来,或者不来,身不由己,而如今走,或者不走,也早已注定。
连面前这个毛都没长全的小皇帝,都能饶有兴致的调侃我、肆无忌惮的侮辱我,并看戏一样欣赏我在他面前的无助和惶恐。
看到自己的话语得到了超出自己预期的印证,他努力压下一丝惶恐,露出了些许得意的微笑。
我余光瞥到了他嘲讽般胜利的嘴角,一下下抽泣着。
这个世界太病态了。
我本就不是一个安全感十足的姑娘,需要旁人的支持用以侧面自我肯定。
结果是什么呢?
往复地进这皇城,我却只是暂时“有点用”罢了。
我可以像昨晚一样被戏弄,再像今天这样被嘲讽,被语言暴力无情鞭笞却无半点还嘴的余地。我可以不要命,爹娘可以吗?我可以去死,春桃可以吗?我连让她磕头都不忍心,更不论口出狂言,招来灾祸。
我就是个跳梁小丑!
认清这个事实的我,彻底崩溃了。
“太…太…太太...荒唐了…”
我抽泣着呢喃道,我头痛欲裂,空空如也的胃和止不住涌出的泪水,让我胃里抽着疼痛,一下下反着酸水。我已经能感受到,好像有苦苦的胆汁样的液体,在每一次打嗝间涌上我的食道,烧灼着我的胃管。
虽注意到他高高举起信件的手已悄然间下垂,但我已无力注意他面上的神色,由愤怒,转为看戏,转为现在的担忧和一丝惊恐。他疑惑般,眉头皱起,额头有浅的川字纹,嘴巴微微张开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他身体向前倾仿佛想一探究竟,但脚步却锁死在原地没有动。
我已不再在意他,只感到自己身体被掏空一般的无力。
“太…太…太荒唐了…”
荒唐于自己孤身一人在这深宫中无依无靠谨小慎微,
荒唐于自己要为身后一家老小考虑种种而畏手畏脚,
荒唐于自己为何好端端要来到这里受此等委屈,
荒唐于自己为何要带着之前的记忆投身这乱世,
荒唐于自己如此自我欺骗,却实际被人看了笑话,任人极尽嘲讽。
就好像是一份并不适合自己的工作,为了维持生计的工资,勉强每日笑脸相迎,还苦中作乐般欺骗自己享受工作的快乐和成就。
但日积月累起来的bug已经让自己身心俱疲,到了被老板肆无忌惮辱骂的时刻,才幡然醒悟此地不宜久留。
若真的是工作就好了。
大不了骂老板一顿就裸辞。
现在我敢吗?
我可以不要命,但不能让额娘,阿玛,多儿,悫惠他们,都不要命吧?
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无助,越想越生气。
“嗝”
“嗝”
我还是停不下来。
那只踩在脚下的竹编的拖鞋,在汗湿中有一些打滑。为了稳住自己不出洋相,我扭过身子向案面,背对着他,双手撑着桌角,大口呼吸,拼命想要止住尴尬的打嗝声。眼泪啪嗒啪嗒砸在桌上,迅速汇成了一小滩。
“你,你没事吧?”
他的语气终于转为担忧,向前一步走到我身边。他这才低头看到我赤裸的双足。愣了一下,露出些微担心神色。
我想要嘲讽回他一笑,但冷哼出口却变成了求救般短促的闷哼。
我脚下一歪,撑在桌角的双臂忽然失去全部力气,向前磕去。
听到自己太阳穴位置略带沉闷的与木质桌面的撞击声,却感受不到疼痛。
重心向下,我眼前一黑,身体一斜,向后滑去。
玄烨一把从腰部搂住了我。
他也随着力量斜倒在地,另一只手托着我的脑袋防止我撞在地上。
而我仰面向上,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世界颠倒,我好像终于呕了点东西出来,我费力将脸扭过去,避免脏到他的朝服。
看到一小滩污秽已不小心染脏他的袖子。我知道自己又要被嫌弃了。
于是我闭上了眼睛。双脚不自觉撤了力道,软了下来。
“萩儿?萩儿!”
他将我的脸扭过去。此刻我已经动弹不得了。他轻拍我的脸颊,想要唤醒我。
“你不要吓朕啊!”他慌了神。
头是略微倒仰着,所以血都涌上脑子,我感到四肢冰冷,意识开始消退。
这一刻我想到了死亡。
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在这深宫每日提心吊胆受此侮辱。
去哪都行,只要别让我在这深宫,再多呆哪怕一日。一日都不行。
玄烨抱我在怀里,调整了我脑袋的位置,将我环搁在他臂弯处,我脸部歪向他胸膛的位置,滚出的泪水迅速湿了他朝服上的龙首。他拉起我一只手贴在自己面上,发现冰冷异常。
“来人啊!宣太医!”
他扭头朝门口狂吼。
梁九功几乎是在这句话传到他耳中的同时推门而入的,估计是在门口已如热锅上的蚂蚁,急不可耐。
“萩儿!萩儿!萩儿!”
玄烨不依不饶地重复我的名字。到后来我就听不清了。
听到人群杂乱,书房地面上一层薄灰扬起来。
呛人。
但我已经咳不出来了。
我手指紧了紧,握了握他的,示意他不要再喊了。只可惜力道太小,他感受不到,小花豹现在跪坐在地上,右手托着我的后脑,左手垫在我肩膀下面支撑着我的身体,但无奈现在我已完全瘫软,任他疯狂摇晃。
我现在唯一的诉求是谁能帮我把微张着接收尘土和他唾沫星子的嘴给合上!
在意识的最后一刻,脑海中想的居然是——
谢天谢地,这个打嗝,终于止住了!
“不行啊万岁爷,小姐不肯张嘴”
“……”
“我来。”
我被熟悉的龙涎香包围着,扑面有热气离自己很近。
“你不要任性,快点把药喝下去!”
我挣扎了一下,接着就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又不知过了多久,龙涎香气又飘来了
我扭了扭身子,哼唧了一声。
这次香气主人的语调终于软一点了
“乖,把药喝了。”
“唔——”
我呢喃着,
“朕在,朕在”
“小姐,求求你把药喝了好吗?这么久水米未进,再这样下去要垮了!”
这么久了吗?我又,睡了这么久吗?
可惜只听到这两句,我的意识就又涣散了。
我又来到了那个梦境,悬浮于一片黑暗中,远处立有六个高耸的金碑似的物体,并逐渐飘近。在大小跟门板一般大的距离停了下来。
金碑开始交换位置,在我周身围绕成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