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苏麻会来,虽然深夜,却精神很好的样子。
宫里的人都不需要睡觉的吗?
感觉自去年末礼佛之后,很久没见她了。
连忙将苏麻让进来,把清风复又唤来给重新换了热茶,也没有过问她如何知道我今夜留宿宫中。
因为这宫里本就没有秘密。
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后,我看苏麻眼神垂了垂,就知道她要进入主题了。
“萩儿今年,就行及笄礼了吧。”苏麻向前探了探身,来握我的手。
“是的,姑姑。”
我低头浅笑。
“十五岁是个好年纪啊,当年,你赫舍里姐姐,就是十五岁进的宫。”
“今夜你宿于乾清宫配殿中,明日后宫就会都传开了。”
她用提醒的口吻说道。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能怎么办呢,全是玄烨自己安排的,说是后宫没地方住,让我住他主殿旁。
“老祖宗待你一直嫡亲的孙女一样,我们也都算,看着你长大的了。”
苏麻松开我的手,拿起茶盏饮了一口,顾左右而言他。
“老祖宗宽厚待人,对晚辈都是极好的。”
我缩了缩已经出汗的手心,暗自胡乱在衬裙上擦了擦。
看我不动声色避重就轻,苏麻也就笑笑不再说话。
“听说,你答应过万岁爷的。”
苏麻笑笑,好像听了两小无猜的小朋友许下的山盟海誓。
见我愣了一下,苏麻的笑意更深了。
想起前年对着躺在软垫上的那个夜晚,不由还是有些脸红心跳。
这男人咋嘴也没个把门的,啥都往外说?我还以为这是我们彼此间的秘密。
“萩儿,萩儿不敢有非分之想。”
鬼使神差的,我否认了。
就好像本来一件模棱两可的事,突然被揪住了小辫子,就要当下按个手印下定论了。我的第一反应是逃离。
依照成年人的处事法则,没有到最后关头,都要给自己留一份余地。
“你呢,也嫌老奴多嘴。老奴是看着你长大的,尤其这三年多,你也算半个宫里人了,且有什么“非分”一说呢?不过是亲上加亲的好事罢了。”
苏麻依旧是笑着。
我不知道她是来当老祖宗的说客,还是玄烨的说客。
也可能在这件事上,祖孙俩难得达成统一了。
然后这个话题就突然中止了。她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扯了会子旁的,知道苏麻从来点到为止,定是不会再绕回这个话题了,便卸下提着的心来。
苏麻走后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却睡不着了,身体极累,脑子却再清醒不过。
三年了,我到这里已经要开启第四个年头。
刚到这里的时候,我是对容若有好感的吧。毕竟他跟我之前的男友太像了,从言行举止,到动作细节,无不让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我常常恍惚,后来的几次相处中,不知是不是这个身体的正主残存的情感加持,熟悉感又加深了几分。
后来呢?后来在千秋节上,我正式见过了碧云。没有古代人正妻,侍妾和外室的概念,我总觉得他身边站了人,就代表有主了的意思。于情于理,无论有多少前世的滤镜和今生相处生出的好感,都需要被理智深深压下去。
再后来啊,碧云又因我的事离开了京城。所以现在,无论容若对我情感如何,我内心咬定,不再动摇。
那首落花时——
我拼命摇了摇头,不许去想那首词了!
再后来,就是屡次进宫,与玄烨的相处了。对他的印象,也确实从刚开始的暴躁专横,到现在的逐渐理解。
其实也没有特别理解,很多时候我还是觉得,他们爱新觉罗家,指定有点什么毛病。
这些年的相处中,能逐渐感觉到,玄烨喜欢我是真的,但到底是喜欢我作为一个人,还是喜欢我作为一个有用的物件儿?我不知道。我道不明。而且我到底是否喜欢他,诚然,我不知道,但至少太庙的那晚的心心相印,是真的。
即便他接受了我们二人之间的两情相悦,却还让苏麻来当说客,不惜透露去年大典当日我们第一次握着彼此的手说下的那一句句两小无猜的话。
实属没有必要。
所以他分明知道,虽彼此喜欢,我却没有到愿意入宫的地步。
这个人真的是人精。
好在我也不傻。
因为我之于他来说,不是一个好看的,讨喜的,放在后宫某处想起来就去宠幸一下的姑娘。
我身后是掌握兵权的佟佳家,包括父亲,外戚,还有已经初露锋芒的弟弟。
他如果将我放在宫里,是对佟佳家的限制和制裁。
我说不定会有比较高的位份,却注定不会隆恩深重,我注定不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换句话说,他注定不会爱我。
我是他手中握着的筹码,我是他步步为营的其中一环。
我悲哀地想着,仿佛已看穿了这一生。
这偏殿床板太硬,远不如家里的舒服。就这样迷迷糊糊胡思乱想中睡了一夜,早上转醒的时候觉得似乎偏头痛发作,半边脑子的筋一条一条地痛着。我以为可能刚过破晓,掀开帘子向房外看去,却已是天光大亮,只是院里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