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前的一瞬间,我想象着祜儿已经坐起身,跟赫舍里叫嚷着说‘皇额娘我饿’的场景。
可惜没有。
跟我们出去时一模一样,祜儿像是承受不住棉被的重量,感觉都快被压扁了。
赫舍里不再一遍遍喊着,而是默默攥着祜儿放在外面的右手,呆呆地看着祜儿沉睡的面庞。
看着眼前这一幕,我的心都碎了。
“姐姐——”
我走过去,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位置唤她。
没有回头。
“娘娘,萩儿来了。”
玲姑姑在一旁提醒。
赫舍里这才听到我们说话,缓缓转过头来,红肿着眼看着我,随后硬是挤出一个笑容。
“来啦?走,我们去外厅说话,祜儿刚睡着。”
她悄声说着,艰难从床畔支起身子。
“姐姐——”
我快步蹲下去扶她。
赫舍里这状态——感觉还行?
我暗自思索,松了口气,悄悄给玲姑姑使了个眼色,却瞥见她的担心仿佛又加了一层。
哄着赫舍里吃了点东西,她却执意不肯休息,一定要回去祜儿床边等他醒来。
下午,春桃带着我的细软也赶到了,焦急地站在院里向里望,我小跑出去迎她,给了她赫舍里的手谕,安排她现在赶快出宫,去代我找老秦,简单交代了祜儿的症状,让她一定要拜托老秦问出此病大概缘由。
“辛苦你了,春桃。”
我揽过她的肩拍了拍,她反而揽过我的,一边轻抚着我的背,一边低声在耳畔安慰我:
“都会好的小姐,都会好的。”
我们主仆二人,并肩站在坤宁宫这偌大的院子里,像战友一样,并肩战斗着。
我嘴角向下撇了撇,落下泪来。
黄昏时分,第三碗参汤灌下去后,吴太医决定用针灸试试。
我们几人围在床边,赫舍里手中的帕子搅做一团,我看着祜儿躺着被一点一点剃光了头发,圆滚滚的小脑袋上插了数十根银针,正随着浅浅的呼吸晃动。
我不忍再看,悄悄退出了卧房,看到外室晚餐还摆着,几人份的筷子都未动一下。打开正殿的门,紫色的晚霞给坤宁宫笼罩了一层暗调的滤镜。
想起当年第一次在西华门上看夕阳,那时担心的不过是皇后娘娘的生辰是否能顺利举办,以及站在我身边的容若到底喜不喜欢我这些事,现在看来简直不值一提。我是怎么就在莫名其妙揽过来了这么多责任和义务的,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在脑海里打断自己,现在只要祜儿身体康健,比一切都重要。
我双手合十,却一时间不知该拜谁,因为我从心底觉得,此时不如去拜拜吴老,希望能有回天之力。
亥时三刻,祜儿躺在床上哼唧了一声,在意识模糊间唤了声“皇额娘”。
姐姐听到的一瞬间扑了上去回应着儿子的呼唤。
却没有听到下文,祜儿又睡了过去。
但经此一唤,赫舍里有了信心,她开始笃定,祜儿一定会醒,一定会好转,于是在半个时辰之后,第四碗参汤熬好后,由赫舍里亲自喂了进去。
我站在一旁却不好说什么,虽然我一颗现代人的心里不认为参汤这种东西对治疗“紫癜”能有任何益处,且不论祜儿年龄大小,这样在一日内灌四次参汤,就算一个体格健全的大人都不一定能吃得消,他一直昏睡着,都不曾如过厕,相比于我早上来时,祜儿肚皮的位置已经肉眼可见地鼓了起来。
临近午夜,春桃赶了回来,说是老秦问了一圈医馆的朋友,然后给我写了书信。
我退出去到另一个偏殿中找了张桌子,将信慢慢打开,那个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据你的描述,这紫癜怕是血小板减少导致的,用我们的话来说,可能就是先天性白血病的一种。在某一时刻血小板极速下降,皮下组织破裂引起紫色斑点,继而是内脏或颅内出血,所以陷入昏迷,最后会因为颅内失压或多器官衰竭而亡。需要输血,别无他法。”
寥寥几笔,没有往下写,聪明如他,知道再多写一个字都是废话,他也知道,这是回天乏术的病症,至少在如此医疗条件下。
想到刚灌进去的那么多参汤,我竟然,嘴角抽搐着笑了一下。是笑自己的无力,笑这个世纪医疗技术的落后,竟连输血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我背贴着檀木桌的腿坐在了地上,重新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牢牢记在心里后,找了个炭火盆将其烧干净。然后一步一步走回了祜儿躺着的卧房。
即便看到了剧透,也还是要把这场戏演完。
我擦了擦手指上烧掉那封信件时残留的灰烬,抬起手擦掉了眼角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