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泪忽地爆出灯花,我依着惯性差点向后摔倒,将将扶住了桌角才没有出洋相。
此刻指甲深深掐进紫檀螺钿的牡丹纹里,我望着御案后那团玄色身影。他惯常把玩的十八子伽楠香佛珠正悬在折子堆上,玛瑙记念坠子荡过云南八百里加急的火漆印。
彼此对视,他已没了刚才的神色,好看的眉眼是游离,想了一瞬,仿佛在琢磨我刚才的话,后而些许明白了,单侧的眉毛挑了挑,嘴角勾了勾,但不是在笑。
“你觉得,朕对你,有所图?” 他从案上拿起那串佛珠,一下,一下,扣在桌上,冷冷道。
“臣女不敢。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臣女自认没什么可以为万岁爷所图的,如果有,那也是我佟佳家皇恩浩荡,福泽绵延。”看他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模样,我也只好换了角色,跪下回话。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佛珠突然重重磕在青玉镇纸上,惊得我膝下金砖沁出寒意。
我抬起眼,对上他的,看他咬碎参片时喉结的颤动,殷红血丝顺着唇角蜿蜒而下,在明黄奏折上洇出诡异的并蒂莲。他忽的起身,十二旒玉藻扫过案头堆积如山的折子,纸张散了满地,那些朱批刺得我眼眶生疼。
彼此沉默了一会子。
他淡淡“嗯”了一声,然并没让我起身。转了过去坐下,伏在桌面上继续认真看折子,一只手还在抠着香珠的线。
地龙烧得太旺,熏得他龙袍上的金线行龙都扭曲起来。只听见伽楠香珠突然崩断的声响,十八颗佛子噼里啪啦砸在《皇舆全览图》上。我看到他的眼角有泪划过,随着佛子砸在地上的噼啪,他终是哭了出来。
我心头一紧,嗅到他袖口熟悉的沉水香里混着血腥气。看着他眼尾泛着高热特有的潮红,他眼神空洞地看着案上,张了张嘴:"祜儿他..."
话未说完便被剧烈的呛咳打断,我连忙起身去扶,却被他狠狠甩开。
"跪安罢。"他突然背过身去,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朱笔在漕运图上划出狰狞血痕。我盯着他肩头颤抖的行龙,想起那日太皇太后说的"天子原是世上最孤寒的病",终于将喉间腥甜咽下,三跪九叩时,我知道,我搞砸了。
只听哐当一声,门被梁九功推开,急急就要来看他主子有没有什么大事。直接绕过了我,仿佛压根没瞧见。
“万岁爷,您,诶呀怎么咳成这个样子呀!”
“诶呀,这可怎么好。谁给您气成这般啊。”
不知是他真的话里有话,还是我对他的偏见让自己多想了几分。我自顾自施施然站起来,看见玄烨低着头冲着梁九功摆了摆手。
“咳咳咳咳,不妨事,你先下去,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要进来。”
梁九功尴尬地举起一半的手落回了身体两侧,扭过身来打量般看了看我,果然,他主子的身体在他眼里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唉——”梁九功轻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扭过身看了看仍断断续续咳嗽着的玄烨,行了礼退了下去。
听得门吱呀一声关上了,看我站起了身,玄烨没好气道:
“还不给朕端点水来,要生生看朕咳死吗?”
他居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暴怒,没让我滚出去。
我知道刚才自己的话急了些,是自己不对,看他已不恼我,赶紧好声好气麻溜地端了姜汤子和热茶送到他手边,又拿出帕子来递给他,收好帕子后,他看到我嘴角勾了勾,似有想笑的情绪。
“如何?咳咳咳,现在还笑得出来?你可如此喜欢看朕笑话?“他挑了挑眉。
“不敢,我只是,只是想到——”不知道该不该说,心里重复了想到的话,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冒犯和唐突。
他挑眉。
“我是觉得,我这是,在,在宫里照顾儿子,出宫照顾老子。”
我如是说,感觉甚至还是个单押。
他低头,眉眼垂了一下,眼角泪还没干,终于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出来。
真是个不合时宜的玩笑,烂梗。我心里自嘲道。
站在他身旁沉默了一会,帮他拍了拍背顺了顺气,彼此都没说话,他再一次伸手揽住我的腰,让我坐在他腿上。我挣扎了一下,被他按住。没敢闹出大的动静,我卸了力气下来,老老实实呆着。
“朕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朕对你好,是有目的的?你且说说看,今夜也没别人,梁九功已被我打发走了,不会像刚才那般唐突地闯进来了。”
他抬眸,眼底不知何时笼上了一层几乎不可见的忧思。
我的胸口被一阵酸胀的感觉充斥着,扭了头不去看他炽热的目光。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啦?我内心疑惑,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花豹吗?
“我——我就是,就是一种感觉——”
“哪种感觉,你给朕形容形容。”
他倒有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于是我跟他说,他来行宫前,那日一早温存了一下,便要我替他保护赫舍里的事,他很认真在听我复述,讲到不够细节的地方还要帮我补充,听完后挠是笑笑,逗弄似地歪了歪头:
“原来你这么在意朕啊。”
“你——”我以为他要解释什么,结果话锋一转拐到我身上来,倒变成我上赶着贴着他了。
“不与你说了!”我急急就要起身。
他自是不许的,手掌攀上我的颈子,按着我的肩不让我动弹。
“朕看你出现在这离宫三百里之外不觉惊异,你怎不问问为何?”
正是我想问的,我顺着他的话:
“我也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