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是那个碧云。碧云她,本被派了流放边疆,是要走两年方才能到的,结果,听市井妇人说,她不到半年,不知怎的,逃脱了看守,私自徒步跑了回来,还偷摸进了城。”
“天,她是要——”
“对,她居然想闯宫门,还记得昨天咱家车马堵在路上一直不通吗?当时正值早朝结束时分,她一人在护城河边大喊大叫,引来好一阵围观!大家都说她在说疯话,在那里跳大神一样自己演戏,不断咒骂着,咒骂着纳兰大人,和万岁爷,还有,还有祜儿——”
春桃对自己说出的话,都感到不敢置信,一边说着,一边不断摇头。
天啊,她疯了,一定是疯了。
“然后呢?那我昨天听那两个宫女说——”
“对,听说她没喊多久,就被侍卫逮捕了。说这样的事,本不应该惊扰圣驾,但她口中口口声声骂的是当今天子和他的子嗣。便禀告了万岁爷。万岁爷听过之后下令,让当街游行,然后拖去菜市口,行,凌迟。”
春桃话音刚落,我听得最后二字,便散了全身气力,一下歪倒在床的脚踏上。
“小姐!”
春桃连忙扶住我,将我搀扶到床上。
“凌迟——凌迟——那可是凌迟啊!”
檐角铁马撞碎月光,我盯着案头那盆碧云曾送来的六月雪。素白花瓣仿佛正簌簌落在康熙朱批的"凌迟"二字上。
我靠在梁柱上,想到碧云被脱光了衣物,被细网勒住,少女般姣好的□□在万人注视下,被勒出血痕迹,然后被小刀,一片一片。。。
我想到昨日进宫,在赫舍里宫里见到玄烨,他的轻松自在,他的戏谑调侃。
仿佛几个时辰前,没有人因为他上下两瓣唇动了一下,便在菜市口遭受凌辱致死。
我想到当时在作坊里见碧云最后一面,她临走前,决绝悲愤的眼神。
她那时,便想着跟我拼命了。
她那时,便想着放弃纳兰家所有的荣耀,跟我和容若撕破脸了。
不知不觉间,我已泪流满面。
原来之前容若躲闪的眼神中,我就该知道,谋害皇子之罪,是不会让她拿一笔钱离开京城的。流放,可能是皇家对纳兰家族最后的底线。
“她怎么这么傻——”
我哭着说。
“她干嘛要回来呢?即便流放,活着,不好么?她干嘛要回来呢!”
“春桃——”
我抬眼,泪眼朦胧看着春桃,
“是不是怪我?你说,她,被,被凌迟,她到如今这个地步,连收尸的人都没有一个,是不是,都因为我?”
“如果我刚来的时候,不觉得容若酷似前世男友,不认为在这个世上需要一个熟悉的依靠,如果我能从一开始就,就克制住对容若的感情。容若,容若就不会写词,容若就不会约我去看什么鬼夕阳,她也就,也就不会恨我入骨,牵扯到容若——”
说到后来,我已泣不成声,抱住春桃大哭起来。
春桃不知是否听得懂我的胡言乱语,她拥着我,不断摸着我的头发跟我低声安慰:
“小姐,别怕,不是因为你,跟咱们没有关系。小姐,别怕——”
我哭的是碧云吗?
是的,我哭她一个女孩在如此乱世,被如此轻贱对待。
但我哭的更是自己,是那个几年前懦弱的自己,是那个看到跟前世哪怕一丁点的连接,都想奋不顾身去拥抱的自己。
我哭的也是容若,昨日听宫女所说,菜市口行刑时,说的是‘念在纳兰家劳苦功高’才不诛九族,改为对个人用刑。这话乍听上去是圣上对叶赫那拉氏的恩赐,但实则,细想就知道这是纳兰家的耻辱。一个侍妾,进家门两年,跟夫君闹成这个样子,能在皇城根下破口大骂,用尽污言秽语对夫君一家进行诅咒,即便日后澄清,还有哪家门市清白女子,敢嫁入纳兰家?
玄烨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他如此做,既除掉了碧云,也震慑了碧云背后的指使者,表面上给了纳兰家台阶和脸面,实则暗地里狠狠抽了纳兰明珠和容若的脸。
一石多鸟,这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
虚伪的小人,残忍的暴君。
这是我当时对玄烨的评价,且自以为非常准确。
因为那一刻,我对他,对整个皇城,终于失望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