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娶亲那日,阿玛竟然告了假在家没去上朝,作为一个全勤的要员,属实不可思议。
那日按惠姨娘的话,阿玛和多儿,不都因为没时间,才无法出席的么?
来不及细想,晌午时分我带着贺礼准备离家的时候,发现他一人在堂中端坐,那日天气很好,但朝南的正房堂内仍不能被日头完全照亮。阿玛身穿洁净明亮的白色锦服,倒是看着比前几日精神了些。
隔着长的中庭,我遥遥向阿玛的方向拜了拜,既然到如今阿玛也未选择对我完全坦诚相待,那必定就是为了保护我吧。所以我出于同等对家人的保护,今日代父出席婚宴一事,我也没有同任何人说起。
阿玛在堂内微微向我颔首,是我读不懂的意思。
我提起裙角,扭身上了马车。
饶是第一次参加古代婚礼,也着实被这阵仗惊到了。宾客一般在迎亲之后入府,今日的恭亲王府被通天的红帐所覆,连府上的下人也都换上了红装,绫罗玉锦好不富贵。门口往来宾客如流,贺喜声不绝于耳,我草草在名册上签了阿玛的名字,向门房交代了贺礼,便扭身入席。
府中自有专人将我引入座,座次不知如何排序,终归府中是摆满了宴席。我静坐了一会,倒是没看到相熟的面孔,正疑惑间,远处传来嘈杂吵闹声响。
吴氏被迎娶进门了。
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与我想象中的凤冠霞帔不同,吴苒苒将发髻低垂盘起,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虽头盖喜帕,仍能隐约看到花容月貌似出水芙蓉。
只看皮相的话,也得不由赞叹,常宁着实好眼光。
由是夫家的父母先祖都不在身边,所以没有高堂参拜之礼,改为夫妻对拜。
而后全场突然安静下来,响起了古琴的声音,先是轻轻撩拨,后加入了笛声,韵律非凡,却反而有一种萧索之气息蔓延。喜帕下的吴苒苒清丽婉转的声线响起:
“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
这是《诗经》中女子迎亲的场面,吴氏这番唱出来,倒让我高看她几分。
在宾客如潮的起哄和掌声中,常宁和吴苒苒携手步入洞房。
经过我时,吴苒苒透过喜帕盖在凤冠上的缝隙看向我。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清冷,不禁叫人心中一紧。
一个刹那后,她恢复神色如常,笑若嫣然看向自己的夫君。
旁的常宁,一身华丽的深紫,更衬得清朗俊秀,感受到妻子的目光,马上对视了过去。这一幕更是引得宾客掌声叫好声如潮,才子佳人,可谓绝配。
正式开宴。
落座后我发觉,与我同席的,竟无一个朝中重臣,按理我代阿玛出席,坐的自然是佟佳府的位置,身边即便没有一品,也该是些相熟的面庞。
平日府中阡陌往来众人,均为阿玛和多儿在朝中重臣,我也算多少打过些照面。但今日这婚宴上的人,竟无一人与我认识,也无一像是在朝为官之人,皆着粗衣便服。如此热闹间,我却有些不自在,总好似能感受来自各处的陌生且打量的目光。
许是自己多想了,我低头扭了扭摆在桌上的茶盏。想起阿玛那句。
一定多加小心。
同席之人似有观察之力,一络腮胡啤酒肚大哥主动站起邀酒,借由祝福恭亲王洪福齐天之势。我惊诧,所谓“齐天之势”是要大过皇帝,这人怎有如此大的胆子,即便大婚之日,也不应该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
见我神色异常,络腮胡一定要与我碰杯。
“这位姑娘见着眼生的紧,今日来的都是客。来!让我们一同祝福恭亲王同我这个义妹,百年好合!”
喷地我一脸酒气。
原来是娘家人,但吴家好歹也是高阶官宦人家,怎的吴苒苒的义兄如此,豪放,粗俗。
这才几个菜,刚开席不到一会,给这大哥喝这样。
正在想一个借口推脱,没成想向后退了一步,却碰上了硬物。
“呃——”
我轻唤了一声。
恰好,杯中酒洒了多半。
身后传来稍感不快的男声:
“怎的,本王今日大婚,佟佳家不仅不是那佟国维出席,只找了个小女来敷衍吗?”
我转身,与出来敬酒的常宁碰了眼神。
不是你点名让我来的吗?回忆惠姨娘那日在祠堂的转述,心下复又起了疑惑。
“见过恭亲王。”
我双手托举着已撒没了的空酒杯,半蹲下行礼。
常宁没有回话,倒是举起手中的酒壶,就着我举起的酒杯,帮我又满上了一杯。
“喝掉。”
他说。
见我神情为难,常宁继续道:
“今日本王大婚,大邀广宾本就是为了开心,怎么?你既然代表你们佟佳一族,就必须给我喝了这杯酒。难道,佟国维叫你来,是为了扫本王的面子吗?”
说着,声音逐渐提高,到最后半句,已是接近吼着的。
霎时间,门厅内鸦雀无声,客人,佣人仿佛都怕了这小恭亲王的脾气,担心自己发出的声响会让他更加狂躁不安。
感受到万千目光的汇集,我如芒刺背。常宁比我高出一个头,自上盯着我,此时他已换下婚服,换上了一身绣绿的淡紫长锦衣,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拎着酒壶,俨然已有八分醉态。
我暗自想着,此时与他争辩不值得,不要逆了他的毛,今日这场合我本就希望安安静静在角落里,只待片刻就悄悄开溜,谁知被这冤主撞个正着。
我思索了片刻,冲常宁莞尔一笑:
“瞧您这话说的,就算借小女百个胆子,小女也不敢驳恭亲王的面子呀,只是今日家父恰巧身体不适,无法见证这滔天的盛宴,便安排小女来助兴。”
“哦,既为助兴,哪有不喝酒的道理?大家说对不对?”
常宁嘴角勾了勾,起哄道。
在座的客人仿佛排练过似的,马上鼓起掌来,刚才的络腮胡还得寸进尺的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赶快喝酒。
看我还不动弹,常宁干脆先将自己杯里的一饮而尽,将酒杯倒置给大家看着:
“怎么样,我今日大婚,你不会怕我把你毒死吧?”
我下意识打了个激灵。心里正有如此担心。
“哈哈,放心!本王今日大婚,可不想触了死人的霉头!”
说着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看实在躲不过,我索性也一仰头,将酒怼进了嘴里。
太久没沾酒气,虽是好酒,仍呛得我直咳嗽。
“哈哈,佟姑娘好酒量!之前是本王小看你了!来,这一杯,算作本王给你道歉!”
说着又炫了一杯。
“恭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