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惠姨娘的笑声:"哥儿今日踢得真欢!"
她孕肚已显,正扶着丫鬟在廊下赏雪。我突然想起去岁容若在别院说的话:"等咱们有了孩儿,也要教他辨四时草木..."
我盯着扉页的“天作地合,文定厥祥”几个字,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展开红封,只见"敬邀佟佳氏观礼"几个字,耳垂上的明月珰突然坠地,在青砖上弹跳的脆响惊飞了檐下麻雀。
原来电视里演的是真的,人在希望极度否认一件事的时候,大脑会真的宕机,会从心底里不相信事情的真实性。
"新人叶赫那拉氏纳兰性德,卢氏——"
我逐字念出声,舌尖突然尝到铁锈味。春桃的惊呼变得很遥远,额娘绣的帕子洇开红梅,原来是我咬破了唇。
窗外的雪粒子变成鹅毛大雪,恍惚间又回到被绑那日。匪徒撕碎的料子也是这般猩红,容若策马而来时,箭羽擦过我耳畔带起的风,和此刻穿堂风一样冷。
那时他说:"萩儿,我断不会让你受这般委屈。"
那时他说:“萩儿,你永远可以考验我对你的真心。”
喜帖内页的合欢花纹突然活过来似的蠕动,我踉跄撞翻多宝格。珐琅自鸣钟坠地,我跌坐地上,碎玻璃扎进掌心,竟不及心口疼痛半分。
多儿闻声赶来,玄色靴子踏碎琉璃渣子,将蜷缩在地的我一把抱起。
“阿姐——阿姐!”
春桃直直冲来帮我顺气,这时才发现自己竟连呼吸都不会了,一时间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直愣愣看着手中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叶赫那拉纳兰性德
鲜血随刺满玻璃碴的掌纹淌下,我张大了嘴,却无法呼吸。胸腔鼻腔口腔里充斥着铁锈味,双腿已然不听使唤,膝下一软就要往下跪在碎瓷上,感受到多儿用力捏着我的肩膀将我提起,听着春桃带着哭腔喊我,让我快恢复呼吸。
那一刻我在想,我如果此刻si|去,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但不会的。人在经历盛大的悲伤时刻,是非常清醒的。
神情仿佛被砍了一刀,宕机了有那么一分钟,我听到多儿颤抖着的恐惧的声音:
“阿姐?阿姐你怎么了?阿姐,你不要吓我,你怎么在笑啊?”
忽远忽近地,我才听到自己的笑声。嘴角咧地生疼。
我看向弟弟,慢慢摇了摇头皱眉道:
“这是——这是什么东西啊?”
“阿姐——” 多儿的手略有颤抖,想要从我手中抢掉那一方红封。
“会不会,是重名啊?多儿,是重名吗?”
我喃喃念着求证,手指抓着一方喜帖,指甲无意识地抠进纸面边缘,摩挲着未干的字迹。
“阿姐——”
多儿想劝我,却不知如何开口。
“不然呢?这是什么把戏?嗯?”
我扬了扬眉,将纸面对着光展开:
“里面还夹带了什么纸条吗?像老秦之前给我的那批一样?嗯?”
“难道对着光源可以看到不一样的文字吗?他上个月刚新中了贡士,玩的东西都不一样了?”
对着窗外明晃晃扑簌簌的大雪,那八个大字更耀眼清晰。
我感觉全身的神经都扭在一起了,酸痛难忍。咧了咧嘴,从多儿的怀里出来。
我将喜帖放下,慢慢折好,重新放回案上角落,仔细将喜帖的两条边对准桌案的,但因为剪裁原因,喜帖竟不是直角,对上一条边,另一边就会跟桌边形成一个夹角,两条夹角处形成一个豁口。
这亲事竟然这么着急,喜帖都没有裁剪整齐。
我看着那豁口,也看到了自己心里的豁口。
现在正殷殷流出鲜血来。
视线完全模糊,我努力睁大眼睛想让自己看清。“啪嗒”一声,豆大的泪滴正正好砸在那个豁口处,喜帖边缘被晕开,模糊的边缘配着模糊的视线,仿佛那一角也终究获得了圆满。
春桃站在我身后担心我随时倒下,我扶着案角,垂首亲眼看着一滴滴泪断了线的珠子般砸进喜帖,终将那八个大字溶去,变得模糊不堪。原来那些说要与我共写的《饮水词》,早被题作青云梯上的阶石。
我也想倒下,我也想就此睡过去,但我清晰的知道自己现在清醒无比。
有那么一刻,我想握着喜帖奔赴纳兰府,将东西甩在他脸上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但光是想象纳兰府门前系着红绸的石狮和挂满长街的红灯笼,我就觉得比要了我的命还难过。
终究是迈不出房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