幔帐落下,榻上交叠着两道身影。
被骤然丢在软褥上,崔黛归正惶然。
不妨眼前那人如玉山将倾,携了汹涌的怒意压下,她下意识就往旁边躲去。
“那么想出去,连这点都不能忍受?”
顷刻之间,那人强按住她双手,修长的腿也抵在她身侧,锢得她动弹不得,空出另一只手却轻轻抚上她额上发丝。
崔黛归狼狈抬眸,奈何双手被焊在头顶,半分也挣脱不开。
她心中终于起了一丝慌乱。
玩物二字浮现心头,她急道:“顾晏,你竟要用强?”
“是又如何?”他眼底暗沉如夜,偏勾唇轻笑,“圣人不好做,小人却简单。”
话落,手在她脸上缓缓抚过,微凉的指尖点在唇上,渐渐用力。
下一刻,衣裳被解开,他身上带了水汽的袖袍拂过,凉意沁得崔黛归微微一颤。
这一颤,便颤了整夜。
窗外月光在声声啜泣中揉碎,烛火晃荡中抵死缠绵,清冷的嗓音不停唤着‘蛮蛮’,直至彻底嘶哑。
不知过了多久,崔黛归猛然睁眼。
屋内昏阖,红烛将尽。
她坐起身,怔怔望着旁边沉沉睡着的顾晏。
方才,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片死寂,她走在狭长甬道上,两边的宫墙不断往外渗着血,明明在漆黑中,却红得渗人。
脚下滑腻腻的,她走了许久,走不到尽头,也没有人声。
想回头,却怎么也转不动脖子。
恐惧蔓延至每一寸肌肤,她僵硬着跑起来。
然后,脚下传来一股大力。
自血中飞速生出的藤蔓如茧般紧紧缠裹她整个身子,顷刻间开满碗口大艳丽的花。
“沙沙。”
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起,千万朵花瞬间裂出一张张人脸。
惨白模糊,看不清五官,只有嘴巴大张。
“荡、妇......”
“荡、妇......”
千万张人脸齐齐喊着,整条甬道上重复着恶鬼的低吟。
崔黛归心中狂跳,惊惧呐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直到一碗浓黑药汁凭空出现在面前,人脸齐齐睁眼,冷漠看着她。
“喝......”
“喝......”
声声催促中,散发腥臭的药汁也被无形的力量驱使着,挨上她的嘴唇。
“嘭!”
药汁灌进的那一刻,药碗砸落在宫墙上,一道白衣身影踩着满地的碎瓷片走来。
他手边同样端着一只暗淡的破碗,碗中香味飘来。
“还有这浑吞,想必是你爱吃的。”
淡漠话音入耳,她竟一瞬觉得嘴里发酸,下意识摇头拒绝。
那人似动怒,将碗一摔,狞笑一声:“既为玩物,便该尽玩物的本分!”
话音刚落,撕拉一声,她身上衣服顷刻间四分五裂,连带着那些缠了满身的人脸也被他撕下。
崔黛归被这股大力带着往前扑去,摔向地面时猛然惊醒。
“......”
顾晏这厮,当真会撕衣服啊。
崔黛归垂眼看着自己身上所剩无几的布料,低叹一声。
看天色离天亮还有些时候,崔黛归正要缩回去睡个回笼觉,不想余光瞥到顾晏脖颈。
那儿,一小块冷白的肌肤上,布上密密麻麻的掐痕,有几处甚至渗出血丝。
崔黛归摊出手,就着烛光看向自己的指甲。
明日该修剪一番了。
她想着,目光又落在了顾晏脸上。
他闭着眼睛,面容在昏暗烛火下柔和几分,倒显出几分文人的清癯雅致,那白日里极尽刻薄的唇,也温顺起来。
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瞧着像是能任她欺凌。
若是从前,崔黛归不知自己会不会趁机杀了他。
可如今,竟只觉这人当真可怜。
她伸手抚向那片冷白肌肤上斑驳的划痕。
指尖才一触上,便烫得她一缩。
“爹......娘......”
轻微呓语恰在这时传来。
崔黛归一怔,手便被一只滚烫的手紧紧攥住。
“做什么?”
顾晏倏地睁开眼,嗓音沙哑慵懒,“又想杀我?”
“......”
崔黛归手腕被捏得生疼,心中更是涌上一阵憋闷。
有些酸,有些苦,有些发疼。
她就这样瞧着顾晏。
烛火下,咫尺间的那双杏眸波光涟涟,没有意料中的气恼,反倒......
透出一丝难以言说的悲悯。
顾晏微微一怔。
反应过来时,目光已不自觉带了冷意。
“你在可怜我?”
他问着,手中攥得更紧,崔黛归只觉手腕都要被捏碎。
她吃痛嘤咛一声,不知是否错觉,那只手似乎松开一瞬。
“顾南望,我只是......”
崔黛归毫不避讳地望进他冷寒的眼中,语气真挚,“我只是心疼你。你当我低贱也好,当我愚蠢也罢,我只是觉着,只敢在梦中想念爹娘的人,心中的苦,需要人看见。”
“噼啪。”
烛火晃了下,顾晏眼睫随之轻颤。
下一刻,红烛燃尽,屋内陷入黑暗。
顾晏便在这黑暗中紧紧盯着崔黛归,复杂的情绪如潮翻涌,肆无忌惮却又不为人知。
良久,他放开崔黛归。
“崔黛归,你若真心,大可不必。”
他垂眸,声音暗哑,“我不是你。”
崔黛归揉手的动作一顿。
她的确在那瞬间从顾晏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瑟瑟寒风,草席破被,梦中期许父亲带她回家的自己。
“是我失言,你自然与我不同。”
崔黛归扯出一个笑容,“我从前也做梦,只是我不仅想要一个父亲,还想要一个富贵的出身,想当一个不用打架也不会被人欺负的千金小姐。”
如今瞧来,倒是美梦成真了。
她又笑了下,只是听来并不快乐,“顾南望,这些向来都是你所鄙夷的罢。”
所谓权势富贵,所谓天家尊荣,并不如梦中那般华丽美满。
高坐殿堂上的,不止风骨神秀玉洁松贞的郎君。
也有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
顾晏默默听着,脑中愈发昏胀难受,耳边崔黛归的声音也像隔了层雾。
只想沉沉睡去。
可才阖上眼,又猛然睁开。
他认命般抿紧了唇,做不到自欺欺人。
她只是做出个落寞的样子来,轻易说两句话,便教他心中生出悔意。
怎么也挥不去。
半晌,顾晏摇了摇头。
“从前不必提了。”他顿了顿,苍白着脸,故作淡然道:“你若当真想要这些,又何必来。”
崔黛归错愕一瞬,才明白他的意思。
不由笑道:“你是在夸我?”
这话过后,屋内没了声。
崔黛归以为顾晏不想再理会自己,望了眼窗外,索性也躺了下来。
微风吹来,却似带了滚烫热意。
崔黛归忽而想起方才顾晏颈侧不同寻常的温度。
伸手一模,他额上果然高热。
不由猛地坐起,就要下床,却被身旁人一把攥住。
“别走。”
嗓音比方才还沙哑几分,像是火里滚过。
“不走,不走,我只是去叫大夫。”
崔黛归挣脱他,“是我想简单了,这样强戒五石散,会要命的!”
“别走......不许走!”
身侧的人突然一把抱住她,“不许走!你哪也不许去!”
崔黛归只觉自己被一块滚烫的炭贴上,又急又恼,“你疯了?不找大夫来,你是想死么?”
可抱在腰间的那双手却锢得更紧。
“死就死罢。”
耳畔传来嘶哑轻叹,竟带了笑。
崔黛归心底一颤。
“放心,死不了的......”
顾晏仿佛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往她脖颈里拱了拱,“我怎忍心留你一人在世上......”
崔黛归手中顿住,呼吸停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