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从皇宫碰了一鼻子灰出来,本想去找萧子依问问这工作狂连朝会都缺席的缘由,半路才惊觉今日是姨母府上大办赏花宴的日子。此刻看着姨母这架势,萧于欢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哪是来赴宴,分明是来碰另一个霉头。
“欢欢!”夏敏猛地停步,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压抑的怒气和更深的忧虑,“你怎么又惹你父皇不高兴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关口?”她几步上前,保养得宜的手指几乎要点到他的额心,却又在触及前生生顿住,化作一声沉痛的叹息,“幸得上天庇佑,那个贱蹄子生的孽障刚落地就断了气,你的太子之位才算是暂时稳住了!你怎么就不能……就不能替你母后争这口气呢?她若泉下有知……”
“母后?”萧于欢嘴角扯出一抹极淡、极凉的笑意,像冬日湖面裂开的一道细缝。他径直走到窗边的酸枝木茶几旁坐下,熟稔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澄澈的茶汤注入白瓷盏,袅袅热气升起,模糊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与苦涩。“她只怕事到如今,都在后悔当初为何给了我这一口气吧。” 他端起那杯雨后龙井,清新的豆香混着兰韵钻入鼻尖,是姨母府上独有的味道,也是他少时记忆中难得的安宁气息。他深深嗅了一下,仿佛要将这份熟悉与慰藉吸入肺腑。
“你……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夏敏被他话里的刺扎得心口一痛,眼圈瞬间红了。她几步走到他身边,也顾不得贵妇仪态,挨着他坐下,紧紧抓住他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她的手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中蓄满的泪水在长睫下滚动,泛着点点心疼的星光,仿佛眼前坐着的,依旧是那个在深宫里小心翼翼、渴望母爱的孤寂孩童。“欢欢,听姨母一句劝,别再和那个杀千刀的萧子依鬼混在一起了!他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他只会带累你,让你父皇更加厌弃你啊!”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的哀求,每一个字都浸透着纯粹的担忧和恐惧。
“姨母!”萧于欢猛地抬眼,急切地反驳,“子依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和我……” 他想说“同病相怜”,想说“彼此懂得那份在权力夹缝中求存的艰难”,但话到嘴边,看着姨母眼中几乎要滚落的泪珠,又生生咽了回去。情急之下,他将杯中已微凉的龙井一饮而尽,试图压下喉头的滞涩,却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茶水溅湿了前襟,狼狈不堪。
“哎哟!你这孩子!急什么!”夏敏的责备里满是心疼,刚才的焦急和劝诫瞬间被眼前人的狼狈冲淡。她几乎是本能地掏出手帕,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仔细擦拭他唇角和衣襟的水渍,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看着他咳得微红的眼眶,她眼中强忍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扫过书案,看到那碟自己亲手做的、还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绿豆糕。仿佛抓住了什么能安抚眼前人的法宝,她立刻起身,拈起一块形状最精巧、颜色最碧绿的绿豆糕,递到萧于欢的嘴边,语气是哄孩子般的温柔:“快,喝姨母府上的茶,当然还要吃一块姨母亲手做的绿豆糕才舒坦。张嘴,啊——”
这动作如此自然,如此熟稔。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萧于欢恍惚记起,儿时无数个被父皇斥责、被宫人冷落的午后,他就是躲在这西院书房里,姨母也是这样,一手拿着他看不懂的书卷,一手将香甜的糕点喂到他嘴边,用温柔驱散他心头的阴霾。那时,他个头刚及这张书桌。
看着近在咫尺的绿豆糕,还有姨母眼中未干的泪痕和满满的疼惜,萧于欢心口那股被皇宫和现实冰封的冷硬,悄然融化了一角。他顺从地张开嘴,就着姨母的手,咬下那块清甜软糯的糕点。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旧日时光的温度,也带着眼前人毫无保留的关爱。
他咀嚼着,咽下,然后抬起微湿的凤眼,看着夏敏,声音低沉却清晰:“姨母,我明白您的担忧。但子依……他和我,是同样的人。” 这一次,他没有急切,没有呛咳,只是平静地陈述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却也隐含着对姨母这份心意的珍重。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姨母还拿着半块绿豆糕的手,那只曾无数次在他跌倒时扶起他、在他寒冷时温暖他的手。
“咦,姑娘你这怀中是何物?既然是来参加赏花宴的,何必遮遮掩掩呢?” 一个带着几分轻佻笑意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宁泱泱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旁边一株芍药的花瓣,闻声懒懒抬眼。待看清眼前人身份信息的瞬间,她瞳孔猛地一缩,心中警铃大作:“捅了皇家的窝?今天什么运气!” 来人一身华贵的宝蓝锦袍,腰系玉带,身形已有些发福,眼袋浮肿,浑浊的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贪婪——正是大皇子萧于民!他摇着一把洒金折扇,浓重的龙涎香气混杂着酒气扑面而来。
宁泱泱今日一身火红骑装,束着金线绣缠枝莲纹的宽腰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乌发高束成马尾,仅以一枚赤金累丝嵌红宝的短簪固定,几缕碎发垂落颊边,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带着骄阳般的明艳与不驯。她怀中鼓鼓囊囊,显然藏着东西。见对方似乎并未识破自己身份,她心下稍安,面上强作镇定,甚至挤出一个敷衍的假笑:“大皇子说笑了,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玩意儿,怕污了贵人的眼。” 她下意识地将怀中物捂得更紧,身体微微侧转,护住身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