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青反而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对自己的病症一点也不关心。
他是一贯厌世的,只觉得生命是一场难耐的虚无,平常为数不多的几次生病,又总是有人围绕在身边嘘寒问暖,所以对于自己身体的不适,他就算察觉到了,也毫不在意。
“也许吧。”归青按捺心中淡淡的喜悦,却没意识到现如今沈怜城一点小小的动作都会让他欣喜非常。
沈怜城又是气又是无奈,看归青又是这幅对自己身体漠不关心的样子,只好拿出体温计给他测量体温。不测不知道,归青高烧竟然将近四十度,换成其他人,只怕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
归青刚才那一番话并不全都是耍无赖。他真的病了,一向雪白冰冷的脸上都泛着些许潮红,像旷野雪地里燃烧的火。只是他一向自持,所以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沈小少爷优点不多,从小就怜贫惜弱。更何况归青现在是一个病人,他实在无法摆出绝情的姿态将他逐出门去自生自灭。沈怜城牙关咬了又咬,最终还是败给自己的良心。
他拉着归青进了卧室。
归青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看着沈怜城背对着他,忙忙碌碌地找着药箱。
他极善于克制自己的情绪,像个不近人情的雕像。可不知什么时候,在他探寻本心,察觉到对沈怜城的情感后,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几乎决堤。就好像冰山破碎,其中浓烈艳奇的色彩喷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他抬起手臂,想摸一摸沈怜城的白玉样的耳廓,可在即将触碰时却又像烫着了般缩回了手。
沈怜城兀自不觉,还在充满了怨念的碎碎念:“小爷真是搞不懂,你到底还来干嘛,我身上可没什么你能利用的价值,你还来试探什么?”
归青说:“大概只是想求你原谅吧。”
沈怜城嗤笑:“你哪来的迷之自信?”
归青沉吟半晌,微微摇头,竟是难得的服软:“不知道。”
这是他第一次患得患失,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尽数交付在另一个人手上,甘心情愿引颈就戮。明明空茫无依,却又万分踏实。
归青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曾经他以为自己这双手可以翻云覆雨,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却原来只是徒劳地紧握着流沙,任由珍贵的东西一点点从眼前消逝。
他轻轻地,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说:“所以我拼尽全力也要去做。”
沈怜城只觉得可笑。他懒得同他继续掰扯,翻出药箱“哐”地顿在归青面前,冷冷地说:“吃药。”
归青打开箱子,在里面翻找了半天,眨了眨眼,犹豫着问:
“吃哪种?”
沈怜城:“……”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归青是个这么会装傻充愣的人?
沈怜城眼角微跳,在给他一拳和拂袖而去之间选择深吸一口气,飞速找出一包退烧颗粒,丢进归青怀里。
“等退烧了你就赶紧走。”
归青偷偷打量着沈怜城不算太好看的脸色,知情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他要一杯水。他躺在床上,指了指这个一居室小屋,问:“你住哪?”
还没等他说完,沈怜城已重重带上房门。
归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神情恢复了一以贯之的平静。
他的城城,到底还是心软的。
可沈怜城越是好,越是让他心如刀割。
他以前怎么就能如此混账地对他的爱视而不见?
如今被他奚落,被无视,只是他迟来的报应。
而他甘之如饴。
沈怜城此刻反而没有那些辗转反侧的情绪。他自从大病一场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动不动就会觉得疲累。本以为今天闹了这一出,又会彻夜失眠,没想到躺在沙发上很快就睡熟了。
归青听见门外没了翻身的动静,这才推开卧室的门,忍着因高热带来的昏眩感,走到沈怜城身边。
沈怜城搭了床毛毯和衣而卧,在沙发上紧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归青记得心理学上说,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他低头,指尖有些怜惜地轻轻描摹着沈怜城的眉眼。沈怜城生得艳丽,现在安稳睡着,倒削减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攻击性,多了些许少年时代赤子的天真。只是他睡梦中竟然也紧锁着眉头,咬紧牙关,好像藏了很多心事似的。
归青俯身,将沈怜城打横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
归青摸摸沈怜城的浓黑的头发。他的短发长了一点,少了点飞扬的戾气,像个清纯又乖觉的学生。
沈怜城发质很好,粗硬却光滑,让归青爱不释手。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般如遭雷击,有些不知所措地细细看去,原来伏在沈怜城鬓边的,赫然是一根白发。
原来他这么长的的时间以来废寝忘食的工作和精神上的打击,早已经耗尽心血,此时还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只不过是凭着一口气苦熬罢了。
归青心头大恸,曾几何时他忽略的那些情感纷至沓来,巨大的悲哀与懊悔如滔天浪潮翻涌而上,瞬间将他吞没成一片废墟。
他死咬着唇,直至品出一点淡淡的血腥味,才喃喃说:
“城城,欠你的……我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