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玑一指轻轻点上她的额角:“真是个孩子。”
他们没忘记一开始在王府里四处走是为了什么,走出王妃住的院子,师徒三人又开始找薜荔。
恭亲王府很大,大到陆怀川花一天时间都走不完。但她目之所至是一个套一个的垂花门,如影随形的围墙,荫蔽多于阳光。
王府规矩很严,陆怀川一路走来,见到许多鲜妍漂亮的丫鬟手里捧着东西、迈着小碎步从她面前走过,衣带翩飞,环佩作响,永远微微垂头,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她们温驯且恭谨,在管事和嬷嬷出言训斥时一言不发。
没有欢声笑语,没有声音表情,陆怀川比她们矮一大截,也从未与低着头的她们对上过目光。
陆怀川很想知道,究竟是她们自愿变成这样,还是不得不变成这样。
压在她们脖颈上的究竟是什么呢?她想起历史课和古代文学史课本上写的一些话,又觉得这很冒犯。
她身处其中,觉得薜荔在昨晚向她伸出的手和她说起江南时眼里闪着的光,是这个府里的丫鬟中,唯一像活物的东西。
最终还是明韫山去问了管事的嬷嬷,得到的回答是:薜荔早已经告了假,跟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出王府去了。听一旁洒扫的大娘说,这人是她的亲弟弟。
陆怀川便问:“他们有说要去哪吗?”
嬷嬷恭敬地答:“听袁嬷嬷说,他们是往御街的方向去了。”
“多谢。”陆怀川冲她微微一点头,回首对裴玑与明韫山道,“走吧。”
裴玑叹了口气。出门就意味着或许会撞见扶契阁的修士,撞见了就免不了寒暄,但他着实不大喜欢这些。陆怀川听到他叹气,便回头问:“师尊在这等着我们吧?”
裴玑当即道:“不行。我跟着你们去。”
师徒三人便从侧门出了府。恭亲王将要登基的事在京城内早已经传开了,因此前来拜访的官员权贵几乎将府前的路堵了个满满当当。裴玑带着明韫山和陆怀川小心地绕了半天,才走到御街上。
御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陆怀川拉着师尊的手,与许多手中挎着竹篮的女人、背着竹筐的男人擦肩而过。权力顶层的交换更迭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是他们生活中的大部分。
陆怀川刚走出一个拐角,就被一串糖霜果子吸引了目光。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裴玑被她拉着,疑惑地低头一看,发现小弟子正对着一串糖山楂流口水。
明韫山问:“要吃吗?”
陆怀川点头,再点头。明韫山便摸出铜钱递给那个小贩,小贩拿了两串山楂给他:“哎小公子您拿好,好吃的话回头再来买啊。”
明韫山先把一串递给陆怀川,小女孩眼睛亮亮地接过去,高兴地说了一句“谢谢师兄!”,声音又脆又甜。
另外一串他要递给裴玑,但裴玑毕竟已经两百多岁了,看着才到自己腰的明韫山给没有自己腿长的陆怀川吃糖霜果子,心都快化了,哪里还要抢明韫山的?于是摆摆手道:“师尊不吃,韫山尝尝看吧。”
裴玑牵着陆怀川走在临街处,护在外侧,明韫山护在内侧,陆怀川一手抓着裴玑的一根手指,一手拿着签子,吃得满脸糖霜。明韫山很文雅地吃完整根山楂,品评道:“不错,就是山楂核有点大。”
陆怀川也很想说话,但她嘴里被核塞满了,又腾不出手来接,只能“呜呜”两声表示赞同。
明韫山刚从怀里摸出手帕擦干净自己的手,就发现陆怀川脸颊鼓鼓的,念头一转便弯下身把手帕送到她唇边:“我给你接着。”
陆怀川犹豫了一下。
明韫山耐心道:“你待会呛到了怎么办?”
陆怀川屈服了。她把整张脸埋进手帕里,尽量好看地把核吐出来,明韫山觑准时机用手帕边缘给她擦了脸,又很快地把手帕合上,没有把陆怀川吐的核露出来。
裴玑不动声色地看着,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脸都已经快笑僵了。
唉,一个小豆丁给另一个小豆丁擦嘴,个中滋味只有自己能懂——太可爱了。
陆怀川吃完了糖霜果子,手里还捏着竹签,被明韫山顺势接了过去。她咂摸了一会山楂的酸味,正四处看着有没有什么别的好吃的,忽然视线一凝,拍了拍明韫山的手臂。
明韫山疑惑地抬首。
陆怀川用眼神示意他看前面的一家店,明韫山定睛一看,发现她指的人是薜荔。
她身后跟着一个青年男子和一个少年,少年对着青年男子窃窃私语几句,青年男子的眼神停在薜荔身上,上下扫视一番,对着少年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陆怀川的神经一下绷紧了:“我想跟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