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梆子敲醒小镇时,苏瑶已端坐在绣绷前。晨露沾湿的丝线泛着珍珠光泽,她强迫自己回忆周夫人的教导:"苏绣讲究'平、光、齐、匀',最忌心浮气躁。"可银针总是不听使唤,接连戳破指尖。血珠滴在素绢上,晕成点点红梅,倒像极了当年陈宇为她折的第一枝春色。
第一幅《寒梅映雪》耗尽三个昼夜。苏瑶在最后一片花瓣收针时昏厥过去,醒来发现母亲正用艾草给她熏穴。"何苦这般拼命?"母亲拭去她额间冷汗。苏瑶望向窗外抽芽的桃枝,看着念宇:"等孩子再大一点,我要带她去西湖看真雪。"
念宇乖巧地坐在门槛上分线,将丝线按色阶排成彩虹模样。苏瑶穿梭于绣绷间,时而指点针法:“李嫂,孩儿腮红要用‘施针’薄铺,切莫绣实了。”夜深人静时,她独坐灯下修补瑕疵,指尖被针扎得渗出血珠,便含在口中吮一吮。
交货那日,二十幅绣屏在云绣坊铺开,恍如春日骤临。周夫人抚掌笑道:“苏姑娘好手艺!余下八十幅也交由你,工钱涨至五钱一幅!”转身又对掌柜道:“传话给其他绣娘,都来学学苏娘子的‘活色针法’。”
三月后,“苏氏绣庄”的匾额悬上小院门楣。八位绣娘低头飞针,绷架上的《牡丹亭》《西厢记》故事绣屏流光溢彩。念宇捧着账本跑来:“娘,今日又订出三十幅!”苏瑶替她擦去鼻尖汗珠,望向院中灼灼桃花。
"小娘子这绣样新奇。"布庄掌柜捏着染血的帕子,三角眼闪过精光,"若是能绣满百幅红梅图,每幅给你......"他比出三根手指。
"三钱。"沙哑的声音惊得掌柜手抖,抬头见苏瑶眼窝深陷,眸光却亮得骇人,"但要预付十两订金。"
当夜,苏瑶跪在陈宇灵位前焚香。月光漫过新买的绣线,孔雀蓝映着银朱红,在青砖地上流淌成星河。"你总说我是笼中雀。"她将平安符压在绷架下,"如今我要把这笼子,绣成整个江南最华丽的锦帐。"
当初讥讽她的布庄掌柜,如今堆笑求购新样;曾散布流言的妇人,争相将女儿送来学艺。周夫人携着县太爷夫人的赏银登门时,见苏瑶正教绣娘们用“虚实针”绣烟雨楼台,不由叹道:“这青岩镇的绣业,怕是要变天了。”
夜色渐深,苏瑶独坐绣房,将第一锭赚得的银元宝供在陈宇灵位前。月光漫过窗棂,似他温柔眼眸。“夫君,你看见了吗?”她轻抚银锭上浅浅牙印,泪中带笑,“我们的念宇,会有锦绣前程。”
腊月祭祖那日,苏瑶抱着念宇在香烛铺前挑选纸钱。忽听得街角传来沙哑的唱腔:"力拔山兮气盖世..."转头望去,醉醺醺的王逸轩正披着破旧戏袍,在雪地里踉跄而舞。当他唱到"虞兮虞兮奈若何"时,浑浊的眼中分明有清泪滚落。铺主摇头叹息:"自陈将军殁了,这位便夜夜买醉,前日还把祖传的翡翠扳指当了,说是要修什么义塾......"
苏瑶将念宇的小脸往怀中紧了紧,初雪落在点翠簪的蝶翼上,恍若故人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