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玉摇头:“我从未听你说过。”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沈鹤亭眼前又浮现出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样子,不由得湿润了眼眶。
“他们告诫我,不要报仇,不要想他们,不要与朝廷对着干,不要放弃自己,要好好活着。”
沈鹤亭摊开手,假装那封遗书,还在他手上。一家人各自的笔迹不同,落到之上,大大小小的字像一排排刚长出来的竹笋,参差不齐的。
李怀玉的心就好像泡进了咸菜缸里不好受。
“我死过一遍,我才开始明白,他们说的不是客套话,而我也不想为仇恨所困,我开始幻想,我是否也能像个平常人一样生活。李怀玉,我告诉你,就算我挨不过那一百杖,我也不后悔。我的命,就是我的妻子给我的。”
沈鹤亭的眼睛红得可怕,李怀玉有种不详的感觉。
李怀玉沉默许久,才说:“既然如此,我尊重你的选择。当然,我跟小太后说的话,我也应该告诉你。”
沈鹤亭蹙眉:“什么?”
李怀玉:“父皇还活着。”
沈鹤亭大声问:“什么?!”
李怀玉点头:“当初你砍的,只是一个冒牌货。沈冰泉是父皇的人,他早就知道你为报仇进宫做太监,也知道你没有净身。你做的一切,都是父皇的计划,为的就是借你之手,铲除威胁皇权的几大家族。”
沈鹤亭再次扯过李怀玉的衣襟,像提一只猫似的把他提起来,李怀玉脚都悬空。
“什么?!!”
“你先放我下来……”可李怀玉挣扎不得。
沈鹤亭大吼:“你先回答我!!”
李怀玉:“他早就知道你要弑君!火起之前就逃到了麟州岛。他在那,监视鄞都的一举一动。如今,朝廷已然大换血,你、小太后、还有我,便没了利用价值。他钦定的储君已经上岛,过不了多长时间,新帝就会登基。”
沈鹤亭咆哮:“储君是谁?!”
“李怀璟。”
沈鹤亭大骂:“放你爹的狗屁!”
“不信你就等到父皇亲自来见你!”李怀玉说,“他一定会亲自来见你,你可是他精挑细选、精雕细琢的、最满意的作品。”
“回去告诉他——他李凤汀敢来,老子就再杀他一遍。”沈鹤亭翻了个白眼,“说完了?说完就滚!”
李怀玉:“没有。”
话音未落,李怀玉掏出一把小刀,沈鹤亭瞧那刀子,瞳仁都要掉出来了。他当了这么多年太监,净身用的小刀,他可再熟悉不过了。
沈鹤亭:“我他爹的都要死了!”
李怀玉无奈地说:“可太后怀孕了。”
沈鹤亭皱起眉头:“啊?”
李怀玉还以为沈鹤亭知道这事:“我刚才进宫,见她腹部隆起,她还一个劲地去挡……是你的孩子吧?”
沈鹤亭脑子一瞬间空白。
“我以后不会伤害她,你放心。”
沈鹤亭流下两行泪。
李怀玉:“这孩子,得有个身份。你不能让他无名无分地来到世上,再无名无分地离开。”
沈鹤亭哽咽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李怀玉把刀子递到沈鹤亭面前:“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后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朝臣迟早得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你不希望他被人说是太监的孩子吧?”
沈鹤亭盯着那把被李怀玉磨得像面小镜子一样亮的刀子,颤抖道:“你是说,要我自宫?行刑前都会验明正身,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彻头彻尾的残废,所以……即便这孩子生下来,也跟我没关系?”
“对。”
“光我自宫有何用?!”沈鹤亭一把搡开李怀玉的手,“咱是个人就都有爹!太后又没另嫁,这孩子的身世,将来亦会被人诟病!”
李怀玉的手被刀子划破了,他用手抹了抹,便把受伤的手藏在身后。
“他的父亲可以是任何人,但绝对不能是罪奴‘沈鹤亭’。太后以孤寡之身生子,便已经是与天下人对着干了!这孩子再与你有关系,他以后一辈子都会被人瞧不起!”
沈鹤亭眼泪如珠串往下掉:“太傻了……这孩子不该留啊……”
李怀玉:“恐怕这些话,你的好大夫岑静早就跟她说过了。”
沈鹤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又见不到她,我都没法劝她别犯傻!真是傻子,为何偏偏要留这个孩子,她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的!”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李怀玉说,“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太后既决定要生下这孩子,肯定已经为他找好了出路。而你现在要做的,是撇开这孩子跟你之间的全部联系。”
沈鹤亭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把刀上。
“我跟你说过,父皇,他知道你没有净身。来日他回鄞都,他必然会将此事公之于众。”李怀玉咬咬牙,“你再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