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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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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越是这样,就越是集中了陈永财旺盛不绝的怒火。

按照陈永财的话来说就是:“我怀疑这小子不是我亲生的,肯定是那个婊子搞油头搞出来的,你看他那衰样。”

怀疑演变成陈永财单方面推断的有理有据,怒火从而就具象地体现为拳打脚踢。陈永财时常拎着他耳朵破口大骂,拎得瘦小的陈祈年双脚都离了地,一只耳朵被扯得像紧绷的橡皮筋那样岌岌可危。

纪禾有时候看着,觉得陈祈年的耳朵不是耳朵,是起重机的吊钩,陈祈年的屁股也不是屁股,而是煎豆腐用的铁板。

身为这个重组家庭的一份子,从他踏进家门的那刻起,纪禾就没正眼看过他,更谈不上什么关心。

一来她自己的破事都多如牛毛,压根没工夫关心。二来暴怒的陈永财实在是可怕地令她望而却步。

所以每次陈祈年挨打,陈永财嚎叫地有如杀猪时,纪禾只当看不见。至于郭润娣,她不会兴致勃勃地加入男女混合双打就不错了。

陈祈年大部分时候都战战兢兢地像个即将被砍头的死刑犯,唯独在挨打的时候展现出了几分男子汉的骨气。他从来不吭一声,只死死咬住嘴唇,咬出血也不喊疼,掉了眼泪就胡乱擦两把,家暴结束他还十分体贴地为气喘吁吁的陈永财送上一杯水,瘸着屁股收拾狼藉的地面。

小小年纪的陈祈年学会了沉默,却没学会修饰脸上的忧郁,他的眉眼总是挂着闷闷不乐的低落,像条丧家之犬。

唯一一次童真穿过厚重的阴霾流露而出,是陈永财坐在家门口杀鱼。他摆了个盛满水的大盆,几条刚捕上来的渔活蹦乱跳,陈永财抄着把菜刀在案板上铲得鱼鳞横飞,周围都仿佛下了场闪闪发亮的铜钱雨。

陈祈年蹲在地上,捡起鱼鳞黏了自己满脑袋。像忘却了陈永财是个多么残酷的父亲一样,他仰起头充满天真地问:“爸爸,数数我有多少只眼睛?”

不出意外的,他一时意动的天真换来的是陈永财的临面一脚,陈永财直着嗓子吼:“脏不脏!”

陈祈年像条轮胎,被踹得翻了好几圈,等他恢复成那幅战战兢兢的模样、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脑门上的鱼鳞差不多都掉光了。

陈永财气势汹汹地大步上前,陈祈年缩成了一只小鹌鹑,恰好这时纪禾放学回到家,看见这一幕,陈永财高举着血淋淋的菜刀怒目圆睁的样子,就好像真要把陈祈年给劈成两半,她本能地把陈祈年拽过来护在身后,紧着嗓子迎上这位暴君的怒视。

陈永财愣了一阵,看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他重新坐回马扎上,怒气冲冲地一菜刀把鱼头拍得稀碎,脑浆流了遍地。

纪禾察觉到怀里的陈祈年哆嗦了下,好像拍的是他的脑袋一样。

直到半夜,郭润娣在唯一的一间卧室里陪着双胞胎睡下了,陈永财一如既往喝得烂醉,瘫在客厅沙发上鼾声如雷,纪禾照例走进狭小的客厅,看见因为父亲鸠占鹊巢、而不得不睡到地板上的陈祈年,白着张小脸哼哼唧唧,仿佛噩梦萦绕。

纪禾小心翼翼地绕过他,才抬起陈永财的一条腿,陈祈年就惊醒了,一骨碌坐起来,用两只大得过分的眼睛局促不安地盯住她。

纪禾目不斜视,抬高陈永财的腿,几枚硬币从他裤兜里掉落出来,弹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一一拾起,顺带搜刮走了粘在他裤兜边缘的纸币。继而又如法炮制地抬高他另外一条腿。

陈祈年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

纪禾相当淡定地搜刮完了民脂民膏,转头往回走。

她是不担心陈永财会发现的,这醉鬼喝多了脑筋糊涂,什么事都忘得一干二净,要他记得口袋里揣了多少个钢镚简直难如登天。

当然有时候他也确实会犯嘀咕,纳闷自己两手空空,明明前一天买过酒后还剩余不少。这时他就会像怀疑陈祈年是婊子和油头所生的一样,怀疑到陈祈年头上,无辜又不擅长辩解的陈祈年没少为此挨揍。

许是心怀一点点的愧疚,也许是陈祈年和陈永财是一根藤上两个瓜,他们总归是父子,纪禾担心陈祈年会告发她从而导致她无处生财,便在越过他的时候站住脚,递给他一枚五分钱的硬币,以示贿赂。

这五分钱对陈祈年来说无疑是笔巨款,他刚伸出手,却又像触电那样骤然回缩,捂着肚子低声呜咽。

纪禾掀起他衣服一看,陈祈年的肚皮被陈永财那一记大力金刚脚踹得乌青一片,十分瘆人。

纪禾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巴掌上零零散散几枚硬币,最终抱起他,在半夜三更中敲开了隔壁马飞飞的家门。

马飞飞不止一次地对外宣称他们家是医学世家,上可追溯至扁鹊华佗李时珍,连亚历山大弗莱明发现青霉素都是马家先祖托梦点醒的。简而言之人类医学史之所以飞速发展,马家功不可没。

马飞飞还吹牛说曾经乾隆皇帝特地派人送来一块亲题的牌匾,“妙手回春”四个大字纵横南北入木三分。

有人质疑说,既如此那为什么不挂出来给大伙看看,马飞飞就玄乎其玄地说旧朝遗迹太过珍贵,理当金屋藏筑,而不是让尔等俗物著粪佛头。

事实上马家里唯一跟医术沾边的只有马飞飞的母亲郑沛珊。听闻郑沛珊是某个高门大户的府上贵千金,因战乱纷飞家道中落而流离两广,结识了荔湾渔民马光耀并随之下嫁。

和这些粗野渔夫不同,郑沛珊是个跟柳条儿一样的温柔端庄的女子,会行医治病,在家中开设了个小药堂,门口挂着幅正气的文字幌。马光耀在海上跟那条鱼过不去的时候,她就携着年幼的马飞飞安然坐诊,轻言细语地替人把脉问病。

郑沛珊在更阑人静的深夜里接过了陈祈年,纪禾还记得当她看见陈祈年肚皮上的惨状时的模样,一双秀眉深深拢起,眼睛里几乎要淌出眼泪。

陈祈年在“妙手回春”的小药堂里包吃包住地躺了大半个月,陈永财从没管过他,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飞过去的一脚险些令儿子断了一根肋骨。当陈祈年重新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眼前,崭新的一轮家暴又开始了。

纪禾想到这些,脑海里就像回放着一幕幕由眼泪与叱骂、贫穷与暴力交织而成的舞台剧。

她长时间的沉默消融于磅礴的日落里,迎来了夜幕的抵临,使得双胞胎又饿又困,但不知道是不是也受了凝重气氛的影响,她们意外地不敢闹腾,和陈祈年一样,提溜着双水葡萄般的眼睛望着她。

三个孩子六双眼睛,仿佛审判席上的被告,静静等候着命运对他们的裁决。

唯一的听众马飞飞旁观了一晚上,早已困得哈欠连天,他百无聊赖地捣鼓着家中唯一的一只电器——一台收音机,拨弄了几下按键,一段字正腔圆声情并茂的导语伴随着义勇军进行曲在室内嘹亮回荡。

马飞飞立即跳了起来:“丢!今天香港回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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