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渐渐明白了为什么那个校工会变成半疯,因为他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一如他当前。他有着双重身份,过着两种生活,白天他是谁也不会注意到的穷孩子,到了晚上就摇身一变,变成二五仔、制毒师,像分裂成了两个人格。
为维持这种安稳局面不被打破所作出的应对令他心力交瘁,他不得不时常对他姐编瞒扯谎,有一次他回家前忘了洗澡,顶着浑身冰味一进门,纪禾就揪住他说,你身上都是什么怪味?
在这场浩劫里他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时值寒假,他不用担心会在学校撞见那个前辈校工,也有理由弥补日常生活方面的时间空缺。
当然,他深知这并非长久之计,他得设法彻底逃离虎穴。他原想着将自己改进后的方法告知给老校工,好令他继任从而使自己脱身,可惜首次出货之后,乔三就将可怜的老人弃用了。陈祈年觉得都是自己的错,要不是他那天说把他赶走,说不定他们现在就是同伴的关系,他也能顺利摆脱这团糟心事。回溯一番他也算是体会到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了。
但客观来讲,乔三不用他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对方疯疯癫癫不可控、又高龄得命不久矣,乔三要的是长久的利益,否则也不会同意陈祈年后来的提议。
他提议他们派出一个或是两个人跟他学这门手艺,这样他们既能持续性发展,又不用担心自己会节外生枝。
提议达成,来学徒的是阿杰——就是陈祈年当初看到在沙发上边睡边吐的那个刺青少年,和小飞哥相仿的年龄,初中毕业,懂得一点化学知识。老校工尚在时,他就经常给他打下手,因此门道摸索得比旁人清,只是离精艺还有很大的一段差距,并且此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偷懒成性怠惰因循,再加上他觉得他一个大人,竟要跟着陈祈年这个小屁孩拜师学艺,各种别扭不言而喻,就更加消极怠工了。
学了一段时间,阿杰做出来的都是些下三滥的劣等品,陈祈年满心希望化为泡影,照这样老牛破车一样的进度,他何时才能虎口脱险去危就安呢?
陈祈年就在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的忧愁里度过了新年,焦虑使这个喜气洋洋的盛大节日变成一场灰色的默哀。开学后情形就更加糟糕了,他得学校家里公寓三头跑,劳途重压令他几近窒息。他又看见了那只绿眼黑猫。
他从公寓回家的路上瞧见它。它蹲伏在路边,绿森森的眼睛像两粒磷火,影子被月光拉长,很像一个飘忽不定的鬼差。
陈祈年犹豫了下,飞起一脚把它踹倒,学着从眼镜仔那听来的脏话骂道:“小畜生,去你妈的!”
黑猫嘶叫一声,接着一群发光的萤火虫漫天泻地而来,转瞬将荒园野路照得清亮如许,陈祈年心中稀奇,乜眼瞧才发现那是一群黑猫,在草丛中眼若流萤,闪闪烁烁。
它们齐声嘶叫着,陈祈年还以为这群猫精要扑上来将自己果腹,转眼又发现,它们是冲着路对面。
对面草丛不知何时集聚了一群杂毛狐狸。狐狸们的毛色有的红似火,有的白胜雪,还有的靛青如拂晓前的天色,臊动在星星点点的报春花丛中,仿佛聊斋志异里精怪夜游的场景,扑朔且迷离。
那只被他踹了一脚的黑猫率先蹿出去,陈祈年只看到一线孤星投入七彩银河,旋即无数流星与陨石交相碰撞,在半空炸开一片飞磷,霎那间漫天铄石流金,宛若铁花迸射。
黑猫和野狐混战发出的叫声黏成一片,十分哀厉,令人懅悚,陈祈年不敢多停留,他怀着不可名状的恐惧,逃也似的飞奔回家。
他一口气跑到家门口,还没来得及顺出去,抬眼就看到两名警察坐在他们家的沙发上。
他喉咙一紧,脑袋发晕,心想,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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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两名警察,纪禾回身看见面如霜打的陈祈年,忍不住皱眉问:“你怎么回事?发烧了?”
陈祈年嗫嚅着:“没有...”
原来那两名警察并不是冲他来的,荔湾周边又有小孩被拐失踪了,他们在附近问询盘查。
这场虚惊要了陈祈年半条命,他抹擦着额上的涔涔冷汗,魂不守舍地拉开书包,想拿出课本做作业,结果浑浑噩噩间,一叠本该交由小飞哥的崭新的人民币从夹缝中掉了出来。
纪禾惊愕地看着散落一地的红通通的纸钞。
陈祈年脸色刷的一下更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