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君亭面上并无喜色，又惊又疑，十分警惕地向外望去。
他对上了江瑞的眼神，却又见对方视若无睹般转过身，似乎并无监视他和舟娘的意思。
付轻舟今夜来东厂时并没有想过她能见到杨君亭，只是顺势而为，自然也没有打过腹稿，此刻只好即兴发挥：“你的事情我都听人说了，心中很是担心，正好那东厂督公与我是旧相识，我便求他让我来见见你。”
“你怎么样？还好吗？”付轻舟压低了声音：“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
杨君亭不欲多说他受的苦，只是摇摇头。比起这个他显然更关心其他：“那阉……那督公怎么会答应让你来见我？”
付轻舟觉得莫名，只好重复：“是因为他与我是旧相识，我求他让我来见你，他便答应了。”
“不，一定是有什么条件。”杨君亭眼睛直直盯着她，问：“他是不是让你来劝我改口？”
听杨君亭这么一问，付轻舟豁然开窍，原来江瑞先前的解释并非是为了缓解尴尬，而是在提点她怎么救杨君亭呀！
只是可惜，这不是她的任务。
付轻舟沉默一瞬。
杨君亭将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认，他冷嗤一声，说：“如果是，那舟娘不必多言了，我是不会退让的。”
“杨氏满门冤死，我是不会为了一人苟活，去改口说出违心之话的，舟娘你回去罢。”
闻言，付轻舟正色看了他一眼，似乎终于发现了这位男主的一点魅力。
“你既有你的坚守，我不劝你违背心志。”
付轻舟说完这一句，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正欲告辞，却见杨君亭伸出手来，与她的手交握，“舟娘，谢谢你。”
谢什么？付轻舟不懂，怔然地望着他。
她能感到对方的手掌上有细小的伤口，他的指甲似乎裂开了，手指却摊开她的手心，在上面画着什么。
托……道……
最后一个字尤为繁杂，她只感到了一阵痒意，却始终无法在脑内组成一个字。
什么字？
托我同阿云道歉吗？
付轻舟无声发问。
杨君亭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掌，而后彻底松开。
“好好活着，忘了我罢。”他最后说。
付轻舟讲这句话理解为要她转达的话，于是重重点头，表示她一定会记住然后告诉阿云的。
杨君亭似乎笑了一下。
付轻舟起身，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牢房。
江瑞一直在等她，见她出来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润笑起，递上一方帕子，语调柔和：“姐姐擦擦手罢。”
付轻舟一脸不明所以。
江瑞轻轻地掠了眼牢房内：“毕竟，这劳房内处处都是脏东西。”
哦，原来是担心杨君亭会暗中传递消息吗？她留了个心眼提前看了，其实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的。
付轻舟大大方方地张开双手展示。
江瑞的目光凝在她的一双素手上，他上前一步靠近付轻舟，那一方白帕包裹住了她的手指，被他慢条斯理地一一拭过。
动作还蛮温柔的嘛，付轻舟有点受用，但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替自己擦手？
付轻舟想把手收回，她缩了一下，没收回。
付轻舟饱含控诉的目光落在江瑞身上，江瑞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下，但并没有把付轻舟的手放回去，只是柔声问：“姐姐，让我擦完好不好？”
他的语气简直像在好声好气地同人商量，又轻又柔。
付轻舟一想擦都擦到一半了，没再抗拒。
晕黄灯盏之下，他的神情柔和专注，仿佛在对待什么极为珍贵的瓷器。
等李顺来把牢房门锁好，江瑞也正好擦拭完毕，他们重新回了江瑞的院子里。
“我和顺来还有事要交代，姐姐先进去换衣裳罢，我在庭中等姐姐。”
付轻舟没有多问，点点头进了屋子。
等她换好衣裳出来，便见江瑞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他身旁还跟着那个顺来。
江瑞向她介绍道：“顺来是我认的义子，他办事一向稳妥，便让他送姐姐回去，可好？”
付轻舟终于将目光看向了这位一路以来几乎就没怎么说过话的顺来。
察觉到付轻舟的视线，顺来那张拘板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憨态而殷切的笑来。
顺来……那不是原著中人称“冷面活阎王”的小反派吗？付轻舟胡乱应下，很快移开了视线。
江瑞一路送她到东厂外，低声同她保证：“这是姐姐第一次托我帮忙，无论如何三日之内我定会给姐姐想要的答复。今夜姐姐回去只管安心睡个好觉，不要多想，好吗？”
事实上剧情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她回去还有的忙呢，但她还是点点头，什么都不曾透露。
见她点头，江瑞将手中灯笼的提杆交给李顺来，简洁吩咐道：“仔细路上，务必将你姑姑好好地送回去。”
堂堂掌刑千户做起照路的活计来竟也毫无怨言，他手一摆，颇为恭敬：“姑姑，请。”
付轻舟不是话多的性子，李顺来琢磨着分寸也没怎么开口，二人一路上相顾无言。
直到把她安稳地送回了太乐署，李顺来才掏出一个雕花木椟，恭敬地递给她，说：“这是干爹托侄子交给姑姑的，说是祝姑姑良辰之礼。”
付轻舟有些意外，她以为江瑞最近这么忙，早忘了这种小事了。
不等付轻舟拒绝，他又堆笑着开口道：“姑姑，顺来也是奉命行事，恳请姑姑莫要为难小人啦。”
原来江瑞早料到她要拒绝，特意把这桩差事交给顺来这个小辈。
付轻舟确实不太好意思和他一个小辈计较，只好收了。她捏了捏手中木椟，目送着顺来离开，这才进屋。
她一进屋，脑中便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亲爱的玩家：系统已重新排查剧情完毕。】
她一面打开木椟，一面回它：“剧情出错了，对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很抱歉，亲爱的玩家，由于我们的疏漏，导致剧情出现了极大的偏差，以致影响到了您的游戏体验……】
系统洋洋洒洒一番话下来，先是致歉，再是分析了剧情出现的偏差及导致偏差的原因——一开始的问卷调查，因为她的回答，系统没有派出相关的衍生支线，自然也没有察觉到她的回答与行动截然不同；而在后续的剧情构建上，系统也没有将江小福排除出江瑞的预备塑造中，阴差阳错使江小福和江瑞重叠成了一个人；
再就是她和男女主的相处不尽如人意，也出现了一些细微偏差……
林林总总的原因加起来，造成了这个局面。一个难以挽回的局面。
不说长久以来投入的精力，重开一局再次重演也是十分耗费的一件事。重新开始并不现实。
付轻舟叹了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木椟里装着的璎珞，也觉得十分棘手：“那游戏研发部那边有说怎么解决吗？”
这无疑是一条极美的璎珞，金丝雕纹，一颗颗透净的橘红色玛瑙穿过，下方坠了一枚红玉平安扣，玉体细润通透，刻着栩栩如生的轻舟荷池。
付轻舟看得微微失神。
【游戏研发部建议玩家按照“付轻舟”的人设继续游戏，直到角色自然结束生命。当然，这只是游戏部的建议，玩家也可以选择立即结束游戏体验，后续由部门收尾。】
“如果选择继续呢？”
虽然她确实觉得这条璎珞十分漂亮，但她还是重新把它放回了盒中。
【如果玩家选择继续游戏，公司会与玩家重新拟定游戏条款，玩家需重新签订合同。而且在全新的剧情设计中，玩家将获得较大自由裁量权，不再受众多任务支配，仅需在固定剧情遵守人设行事，使角色得到圆满塑造。】
事关后续，付轻舟显得很谨慎：“那现在有拟定好新的条款吗？我想先看看。”
话音刚落，虚空便出现一份新的白字黑底的合约条款。
付轻舟接过它，开始细细浏览。
要求并不严苛，只不过是她的人物设定由炮灰进阶成了恶毒女配——若说从前的她只是个让人回忆起来又恨又怜，但顶多唏嘘两句的炮灰女配，那她将来要走的人设就是做男女主爱情路上的拦路石，一路都在作妖、阻挠，使尽了手段成为二人眼里永远无法抹去的一根肉刺。
而进阶版恶毒女配的固定戏路有：疯狂迷恋男主，为男主生为男主死为男主哐哐撞大墙；挟恩图报，死不要脸要求男主娶自己；姐妹间反目成仇，阻挠男主营救女主。
但这些恶俗剧情在金钱面前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双倍工资？另附奖金？！付轻舟有些意动。
“好，我选择继续游戏。”
她估算了时间，觉得这算是一件划算的买卖，并没有犹豫很久就同意了。
但签完了合同，她又被另一件事给难住了——
她既然还要在这个世界停留一段时日，那势必还要和江瑞有所来往，那今日的贺礼问题还得想办法解决。
她只是一个小小司正，与那条璎珞价值相当的礼品她现在肯定送不起，还得想办法把东西送回去才行。
可直接还江瑞肯定不会收的，她须得找个好用的借口。
付轻舟想了想，翻开了她的妆匣，从最底部抽出一层。
那片金叶子就安静地躺在里边，一直没被人动过。
她摸了摸金叶子，又翻出一枚最粗的绣花针，尝试着从金叶上戳过。金的质地很软，绣花针戳过的地方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有了，付轻舟灵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