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与其说不好,不如说,他不想。
……
夜里,厚重锦被裹在身上,暖意却迟迟不至。流萤盯着头顶的夜明珠,目光有些空茫。想起闻寻提的那个封号。
瑾,美玉也。
倒是个好词。
可美教善才、娴静恭谨……
哪一个都跟她都不挨边啊。
还不如直直白白挑个“丽”字,至少符合她长得标志。
流萤拍了拍身上繁复滑腻的衾面,还是觉得闻寻有故意讽刺她的成分在。对即将到来的封赏并没什么期待。
而且,那只是贺之遥的生辰,与她流萤无关。
她生于盛夏七月。烈日炎炎,莲叶田田。不然娘也不会给她起流萤这个名字。
流萤……清河……
弟弟也是生在夏夜。
想到弟弟,流萤努起的唇角不由得向下弯去。
他还好吗?
应该还好吧。
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或许就有再重逢的那日。
自流萤被卖进积元寺后,这句话,就是支撑她挺过许许多多艰难时刻最最重要的一句话。
记忆里,弟弟清河的小脸还是苦瘦苦瘦、小小的一张,本就黑皱皱的不算好看,还总是被深山里嶙峋交错的枝藤刮破。就为了能多捡一些灵草仙藤、黑玉岩石,只要是能卖得上钱的就成。
记得最后一次和清河赶集的那个清早,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他们已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被挤得像块儿烤糊了的饼囊,无人关顾。
直到天色大亮、赶集的人群散了大半,两个瘦小枯干的身影才在缝隙里勉强展露出来。
流萤正一手拽着清河,一手紧攥一个看着就价值不菲的荷包,在人潮里艰难飞奔,只为追上前面那个刚掉了荷包的有钱老爷。
“诶……你的东西掉了。”流萤说得说得磕磕绊绊。
其实她还挺会在集上抬价的,但此刻却有些涨红脸。
她腾地把荷包往那个老爷手上一塞,也不管人家说不说谢,拉着清河掉头就跑。
而且利用矮小的优势,在人缝里越跑越快,三两下就彻底脱离了那人的视线。
这才敢让心跳放肆咚咚狂跳,只因她在还荷包之前,早已将里头的几两碎银“拿”出来了。
他们姐弟俩好些天没正经吃过饭还好说,但生了病没药吃的娘却是真的等不了。
流萤本是想好,今日若再卖不出去手上的那几朵“假灵芝”,就准备自己吃下,然后去医馆上演一场“庸医误诊、殃及无辜”的闹剧,以换来几钱“安抚”。
但她也知道这样昧下别人的钱财不对,所以只拿了几两碎银,荷包里整块的元宝纹银以及一枚像是黄玉磨的平安扣,流萤就丝毫没动。
不过那平安扣实在圆润,尤其黄暖暖的颜色,更是她见都没见过的。
以至于时隔多年,再一次在紫宸殿看到那么纯粹的黄玉无字牌,她还是能一下子想起当时内心的兵荒马乱。以及清河看到自己手心攥出汗也紧紧不放的碎银子时,和自己一起涌上的那股极其虚假、却又相互明白的对视慰藉。
让流萤莫名觉得,这或许就是上天的指引,是她与弟弟重逢的指引……
所以对于闻寻能把这块儿玉牌送给她这件事,是比晋位婕妤和得封号都得她心意的。尤其是她已经画好了底稿,只待过了姚梦芹的丧仪,就能拿去找工匠雕出来。
两件事都朝解决的方向发展,流萤这一晚,睡得算是踏实。
而同样能缓口气的还有闻寻,他回了安仪殿后,仔仔细细斟酌了流萤的话,觉得确实是个法子,这才在天快亮时勉强睡去。
只不过醒来去上朝,一帮大臣又就姚梦芹突遭变故、是否波及三皇子安危一事吵闹个不停。
镇国大将军阮时铮自然是昨晚一出事就偷偷得了太后的口信儿。
堂上第一个领头质疑宫中有欲行不轨者,亏三皇子龙脉保佑,才得以由其母挡灾替过。力求闻寻务必揪出幕后黑手,不能姑息养奸,并提出水落石出之前,将三皇子送到太后祖母身边安抚最为稳妥。理由便是,无论后宫嫔妃的手再长,总也伸不进慈安宫去。
阮时铮一言起,随之附和的声音便四面而生。就连仍在冷宫中反思悔过的关采曼的父亲、吏部侍郎关图南这次也高调在参奏队伍里,企图为阮家一派造声势。
但闻寻听他们一句接一句,却始终没吐一个字。
直到底下的大臣们意识到此刻还在朝上,不能只由他们叽叽呱呱说个没完,还是得由闻寻作最后表态,才渐渐静了下来,各自退回到原本的站位上。
他们还以为亦如往常那样,凡事都只走个过场,毕竟阮时铮提议的东西,闻寻还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岂料这一次,闻寻却是在一阵恍如隔世的沉默后,冷眸直言问,“宋公,你如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