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安寺的这场法会举城同欢,规模甚大。陛下患病多日,是以用国库之银支持法会亦有消灾祈福之意,全京城的官员都在七月十五这日休沐迎佛,顺应皇帝旨意。
大型活动举办之时安防是重中之重,除前来送迎高僧舍利的游行队伍以及洪安寺的僧人队伍外,京城内外戒严,不允许任何人擅自出入,京卫营同时出派八队人马严防城门,又另有五城兵马司在京中巡防治安。
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皆入座昌泉阁,首辅孟廷儒在顶楼坐镇,只等佛像经过时带领众人朝拜。
官员们为何而拜心思各异,但对在场三皇子党派而言,不免生出牢骚,陛下年事已高,花费如此人力物力却无法现身亲立天威,未免奢靡无度。
孟廷儒对在场官员的试探和奉承视而不见,遥遥望着远处叠峦起伏的山脉,想到此时皇宫深处卧榻的那位帝王,双眸微微眯起。
这时席间忽而站起一道身影匆匆离去,周遭响起阻拦的声音:“傅大人这是......”
那身影走得决绝,在场众人不免朝他看了过来,孟廷儒额角微跳,在这里被落了面子,两人的关系难免会遭人非议,傅伯山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心中不免想起另一种可能,虽觉得有些荒谬,但还是派人去给三皇子递信,提醒他做好万全准备,随时警惕太子作乱。
然孟廷儒思虑周全,却没想到傅伯山突然离席的原因实则是为了一名女子。
袁观觉得自家主子的情绪不太对,像是聚集了狂风骤雨的一团团乌云,黑沉沉地压在眉宇之间,只需一道闪电便能被引燃。
可傅伯山的语气仍是淡然的,他在上马车前说:“去查查白麓书院的人住在哪间客栈。”
京城的酒坊茶肆此时都坐满了人,道路被兵马清开,左右两侧便挤着百姓夹道欢迎,几乎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舍利佛像进京,这时空敞的大道上却疾驰过一辆马车,两侧官兵无人敢拦,喧闹的群众也因此莫名安静一瞬。
有人猜测车上之人的身份,但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看到那人的侧脸,顿时歇了心思,只因那人的气势太强,只坐着就让人寒战。
客栈没在佛像经过的主街道上,是以门口并没人影,这会儿客栈里的住客也都出去凑热闹,偌大的客店只余下掌事一人。
掌事的瞧见一行几人进来,各个挎刀执剑,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忙躬身向前面那人行礼:“官爷可要住店?”
只见旁边走出一人,不知往他手里撂了什么牌子,但他一瞧上面的兵部二字就软了脚,紧接着便听为首之人淡淡一抬手,道:“搜。”
掌事的吓出一身汗,又不敢阻拦,呆呆地看着气势非凡的那人入了座,朝他招手。
掌事连滚带爬过去,却听他说:“你别怕,我问你个事儿。”
声音像堕入魔窟的慈悲菩萨,让人又畏惧又敬仰。
掌事慌乱地点头,应声:“您说,您说。”
傅伯山长指轻点桌案,缓缓开口道:“今日你们客栈有没有什么面生的人来过,不要急着回答。慢慢想,我等你。”
话虽这么说,掌事哪敢耽搁时间,颤抖着将今日在眼前出现过的人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然后打算摇头,又担心自己漏了什么,复又回想一遍,才颤颤巍巍道:“没有的,我这客栈虽不大,但往常每日要见的人有很多,若有脸生的,定然能记得。”
几位护卫身手极快,这会儿功夫已经把客栈都搜了个遍,袁观得了消息,冲着傅伯山低低摇了摇头。
傅伯山坐在天光不足的位子上,一道透过顶窗投下的日光恰好落在他的掌背,勾勒出他凹凸苍劲的青筋,面上的情绪却意味不明,淡漠地看着指尖的光影。
“白麓书院的师生什么时候在这里住下的?”他问。
掌事的忆了一瞬,忙答:“上月初三便来了,原来时只有五人,而后不断有人来下榻,都是书院之人出钱供给,听领头的说,这些人都是他们要带去书院的名师,等今日法会结束了,都会随他们一起去江南。”
傅伯山眼眸微眯:“那到今日为止,他们一共有多少人住在你这里?”
“十三人。”掌事的脱口而出,转而又觉得自己说得太快未免惹人质疑,又道:“平时要理账,这些我都记得很清楚,您若是不信,我就去拿来登记手簿给您瞧瞧......”
说着便快步去了柜台前,傅伯山没有阻拦他,但当下已经有了定论。温幼槐不在这里。
他起身想走,然掌事的做事利索,已经把手簿都递到跟前,解释道:“我不会记错的,他们后来入住的人都带着邀帖,账却是从书院领头那里走——”
“你说什么?”傅伯山突然回头看他。
掌事一哆嗦,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又重复一遍:“我不会记错,他们后来入住的人都带着邀帖——”
傅伯山一抬手,声音终止在邀帖二字上。
很快,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蓦地扯了扯唇角。
这时袁观过来了,低声说:“书院的人已经找到了,可要现在带过来......”
“不用了。”傅伯山打断他,幽沉的眸覆上一层冷到极致的冰寒,抬脚大步往外走,“备马,我要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