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书房窗棂半掩,褪漆的屏风后隐约可见半卷未合的地图,羊皮边角已磨出毛絮。
左砚让他们仨人移步书房。
徒然向姜岁行礼,碍于腿脚不便,行的是手礼。
三个人都惊讶。
“左大人……”姜岁吃惊,赶紧扶起来。
“臣替寒门子弟感谢殿下。”左砚是聪明人。景元帝突然想起添律法,肯定有人提起。
谢淮止手指微缩。裴颂不意外。
姜岁不好意思,“我只是提了一句。真正决定的是皇叔。辛苦拟律法的是大臣们。”
左砚难得露笑。“此次,多谢长庆公主和裴世子出手相助。”
“左大人折煞我们了。幸好,大人平安归府。”裴颂意气风发,“早年读过大人的文章,心生敬佩。大人坚持一生的公义与改革,令人钦佩。”
“我的文章不好。”左砚让谢淮止把自己推到案前,沉声,“我不擅长诗词,策论一般。”他的目光落在谢淮止身上。
这个学生,惊才绝艳。
谢淮止自嘲,“空洞的文章比不上老师操劳的半生。”左砚的文章,是从民间一步一步得来的。
左砚让仆人给他们看座。
“云州路途遥远,如今虽太平,路上说不定有盗匪。不如和我府上的人一起去?正好顺路,安全有保障。”姜岁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提议。
裴颂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把左砚贬到云州。
但是明白无济于事,照样得安排人护送。
“老师,长庆公主的话在理。”谢淮止当然清楚那些人的打算,可左砚已经废了,没有长庆公主的势力,估计人没有到云州就死在半路上。
左砚没有推却,神色复杂。
“已经欠长庆公主两个人情。不知道此生能否还清?如果将来殿下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姜岁应允。
裴颂隐隐不安。
——
暮色初合时,檐角青瓦还沾着槐花香,半旧的竹帘打起三寸,漏进一缕斜阳正巧落在榆木方桌上。
左大人请他们留下用晚饭。
粗陶碗里的莼菜羹腾着热气,那尾搁在瓷盘里的鲜鱼,银鳞映着暮光,恍若披了身细碎光辉。一盘红烧肉,三个素菜。
左夫人的手艺不错。
左母卧病,起身艰难,就不过来了。
少年和青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目光都相同地落在被两个半大孩子缠着的明丽少女。
左砚瞧出端倪,失笑。
左夫人将自家酿的酒端上来。
姜岁在门前摘的紫茉莉,此刻正被小女孩踮着脚往鬓边簪。十岁的男孩兴致勃勃地比划拳脚。
“看我写的,”桌边端正的墨字,小女孩蘸着墨写的“岁岁”。她抬头,“我会一直记住姐姐的名字。”
姜岁真心夸赞,“太厉害了,我像你这么大都写不好。”
裴颂毫不留情嘲笑,“搞得好像你现在能写好一样。”
姜岁看他一眼,你完了!
左夫人刚才和长庆公主聊了会,大概清楚性格,笑着说:“阿霁和仲林很久没有笑了。”
“她天生得小孩眼缘。”裴颂笑道。
谢淮止看到姜岁手上的红点,眉心不自觉皱起。
左夫人招呼他们入座吃饭,“饭菜简单,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一看就很好吃。”姜岁坐下,夸道。
裴颂自然而然在她边上坐下,两个孩子跑到父母边上,现在只有姜岁另一边座位。姜岁神情不自然,上回刚调戏完谢大人。
原以为谢淮止会换个位置,他却自然地坐下。
裴颂总算发现不对劲了。
左大人开口,先动筷,他们才开始动。
裴颂用另一双筷子将鱼鳃肉缓缓挑进身侧人的碗里,少女腕间翡翠镯撞出清响,不自然地踢了他一脚。
捕捉到谢淮止的冷脸,裴颂明白了。
吃完后,喝酒闲聊,伴着月色。
左夫人帶两个小孩回去睡觉,他们困得不行还抓紧姜岁的手。
月色凉。
左砚已经喝了三杯,看着他们三个聊天,顶着凉风,目露追忆。
“大人不打算再见朋友吗?”姜岁从谈论政事的他们两个退出来,不听他们念经,凑到孑然一身伤的左砚身边。“也许,以后见不到了。”反正如果是她要离开,一定要请所有人。
“我没有朋友。”
左砚的话令姜岁迟疑。
“沈定西只是看不惯,张鹤龄是政敌。”左砚比任何人都清醒,倒酒,“我的三个学生,两个死于非命。”而他们都插手。
姜岁沉默。
左砚像柄剑,绝对坚定走自己的道,甚至偏执凉薄,她隐隐觉得危险。
“常景青提过你,”左砚把杯中酒洒在地上,告慰亡灵,“护眷铁令,他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