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收到这样一份“厚礼”,崔雪时感动之余,亦有许多对前途命运的担忧。
前世的她,不过一介散修,虽被天机预言指认为“天命之人”,但她从不认为,单凭自己就能剿灭魔物,守护人间。
可重生以来,她继承了神农遗脉,又与崔寂合修,修为大增,如今更成了三千兽灵的御主,实力、能力已远胜从前。
幼时,父亲竹方戒曾教导她:“倘你弱小,当以自保为先;倘你强大,便要肩负起保护弱小之责。”
而今忆起这话,那句天机预言似乎也并非无稽之谈,当她能做到更多时,有些责任想推也推不掉了。
“漉月尊上耗去百年光阴,方收伏三千兽灵,你乍然继承血契,定然不大习惯,”崔寂牵起她,仍回园子里去,“但你无需着急,任何事都可以慢慢来。”
他要给师姐惊喜,当然不止“百草芳园”和三千兽灵。
眼看日升中天,几近正午,小园中设有一方条案、一副茜草席和一对凭几,条案上摆满珍馐与琼浆,近侧更有一笼炭火,“咕嘟咕嘟”煨着汤,香气四溢。
这还不是最扯人眼球的,崔雪时至案前一落座,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或许崔寂是不想被人打扰,但宴饮场合又要人侍奉,于是他招出十来个人形铁傀儡,其中两个上菜、两个斟酒,还有七八个在对面的空地上列队,见她落座便齐齐奏乐舞蹈,一时热闹非凡。
崔雪时默默饮了口酒,很难对眼前情景作出评价。
“师姐觉得如何?”崔寂边问边替她盛了一碗鲜炖菌汤。
“你怎会想到,以御器之术造这铁傀儡来用……?”崔雪时刚问出口,便想起一桩旧事来。
那年遴日大典上,“前任宗主”也是这般瘦高身形,无论台上战况如何,他始终不发一言,抬抬手表示开始,挥挥手表示结束,她甚觉怪异,还以为宗主他是个哑巴。
而今她既已见过李特,就知台上那位“宗主”绝非李特:“李特镇守结界,对外宣称闭关,所以遴日大典上的宗主,就是这铁傀儡?!”
崔寂心情颇好,傀儡一曲舞罢,他还奉上了掌声:“你不妨猜猜,是谁的杰作?”
“还能有谁?自然是裁月。”崔雪时猜到了也想到了,“这百年来,李特如同被囚,寰日宗实是由裁月掌控,对吗?”
“嗯。所以寰日宗有那样的规矩,又因人人皆有罪而灭门。”
寰日宗旁的规矩,与其他宗门大同小异,唯独那句“你能干掉谁,就能取代谁”,当年着实令他二人吃惊。
这条规矩是裁月定下的,与魔尊更迭的规矩如出一辙,像是冥冥中就已注定,裁月会堕魔,且在堕魔后必定会被正道仙门追杀。
“可那黑袍又有何寓意……?”前世今生,崔雪时频频遇见形制相似的黑袍,魔尊穿过,裁月穿过,高台上的傀儡穿过,崔寂穿过,李玄烛也穿过。
“师姐,你还能想起,前世魔物是如何降世的吗?”
“前世的魔物……?”
关于这段,崔雪时的印象有些模糊。
她只知道,仙魔之战从她出生前就开始打了,起初降世的魔物并不多,各家宗门便各自为政,然而竹菁门太过偏远,对于魔物,他们听过却没见过。
父亲曾感慨说,正道仙门中,越修炼至翘楚,就越早被派往诛魔,苦修数十年换来的,只有身后虚名,不值一提。
竹方戒甚至庆幸于自身修为一般,女儿唯爱花木,其他弟子资历尚浅,竹菁门才能比别的宗门多过几年安稳日子。
“前世没有寰日宗,但伏羲结界是伏羲上神陨落前留下的,定然还在。难道是结界破损,正道翘楚被魔气侵染,才倒戈放出了魔物?”
“裁月不就是百年前的正道翘楚吗?以他的实力,既可做得魔族之主,也可做得寰日宗宗主。”崔寂已说得很明白,“我的黑袍,是李特让位时交予我的,他说在寰日宗,唯有宗主才能穿那件黑袍。”
重生之后,一切重来,常者恒在,无常者不可知。
崔雪时本以为,她与崔寂一同至寰日宗,际遇全然更改,是为“无常者不可知”。
但于百年前就来此镇守的前辈而言,改逆时空二十载,还不足以改变他们的命运。
裁月飞升受阻,本就与天界有隙,无论是诛魔还是镇守结界,都无法避免被魔气侵染,最终堕魔便是他“常者恒在”的结局。
“以裁月的性格,倘若天界逼得他无路可走,他的确可能与魔物合谋,向天界倒戈。”
“可就是这般连堕魔都能洒脱看淡之人,却因为人间情爱,在寰日宗枯守了整整一百年。”
对于漉月与裁月两位尊上,崔雪时同样是满怀感激和信服的,但她此刻听起来,却觉得崔寂话里有话。
“你如此说,六界太平像是靠人间情爱守住的。”
崔寂执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半点玩笑也没开:“怎么不是呢?师姐若多爱我一分,我便多一分的底气,只要我活着,就绝不让魔族再有可乘之机。”
崔雪时被他的直白惹得羞赧不已,她端起酒杯,借饮酒来遮掩,也不知这花蜜酒里掺了什么,她越喝身子越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