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雾窗在医院待了十天有余,一边养伤一边照顾始终昏迷不醒的阮见坚。在这之后,他再没见过阮家任何人,就连开庭审理时都未曾出席。
出院后他在没有告诉众人的情况下找了块墓地,独自将母亲沈舒慧埋葬。
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凉风裹挟着零星雨点,扑在他脸上,他沉默地拭去,目光落在墓碑上镌刻着的生卒年月,一道短杠浓缩了沈舒慧的整个生平,曾经鲜活的生命……
短杠后是未知。
他不知道她具体的死亡时间,也拒绝在上面刻上笔画,仿佛这样,就能回避她死亡的事实。
他对着冰凉的墓碑低语:“阮家的事还没完,你放心,我一定会调查清楚。”
而墓碑当然不会给予他丝毫的回应。
项培风偶然得知了这个消息,匆忙从异管局出来,买了三束鲜花,先祭拜过自己父母,再假装偶然碰上沈雾窗。
将新鲜的花束轻放在沈舒慧的碑前时,他安慰他:“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他知道沈雾窗不想为埋葬母亲的事大张旗鼓,惊动这些时日,已经与他建立起羁绊的异管局众人。但这孤零零的送行实在太过于冷清,总得有人陪在他身边送沈舒慧一程。
沈雾窗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看在项培风眼里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令他感觉快要抓不住他。
斜斜的雨丝落在他眉梢眼角,项培风忽然开口:“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我爸后来也因公殉职……”
他不动声色地往沈雾窗身边挪了半步,“你看,我们其实差不多。”
察觉到他眼睫轻颤,项培风接着说:“你父母为了保护你还有揭露阮家不惜拼上性命,假如能看到你现在这么健康、优秀的模样,一定会很欣慰。”
沈雾窗踉跄后退半步,被项培风从身后把住双肩。
他神色凄惶地说:“我宁愿他们不为我感到欣慰……”
他宁愿他们只是人世间一对平凡的夫妻,而他是他们平庸、笨拙、大部分时间会把他们二人气得跳脚的小孩。
……
回程路上,沈雾窗强迫自己从悲伤中抽离出来,面对现实抛给他的新的问题。
他心中思量着项培风来这里“偶遇”他的原因,是为了他们之间的那桩口头交易吗?
项培风默默地陪伴在他身边,青石台阶在他们脚下延伸。
“那个……”
“对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你先说。”
“你先吧。”
项培风等待片刻,见沈雾窗低头不语,只好试探地问:“在调查阮氏之前,我们谈的条件你还记得吗?”
沈雾窗点了点头。
“那你……想好要兑现哪一个了吗?”
项培风不想在沈雾窗面前表现出急切,也不想剥夺他对未来人生的选择权,只是心中有所倾向,所以难免有些忐忑。
沈雾窗停下脚步,鞋尖碾过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野草:“我记得,我们的约定是帮你调查完阮家的事,我就彻底自由了,对吗?”
项培风的心猛地一沉,但仍不死心:“对。但你不想以你的父母为榜样……成为异管局里一名拥有正式编制的人员,阻止更多恶性事件的发生吗?”
“我只是个普通人,”沈雾窗低下头避开他灼热的视线,“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
项培风突然攥住他的手腕:“可你明明——”
“……项队长!”
沈雾窗感觉到痛,厉喝一声,猛地甩开项培风的桎梏。
“你这是干嘛?!”
“我……”项培风僵在原地,喉结滚动,却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
沈雾窗后退两步,眼神定定地看着他:“你既然问我兑现哪一个,就应该料到会被我拒绝。你不是对我的过去了如指掌?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不会一而再地再踏进同一条河流。”
“还是说……”他的眼底浮起讥诮,“你们异管局是什么福地洞天,专养废人?去了那儿就能不听指令、不接任务、不被压榨?!”
他搬出自己从游戏公司离职时攒下的怨气,说得言之凿凿,内心深处却十分害怕被项培风戳穿他薄弱的伪装。
果不其然,项培风听了后立即反驳:“我不觉得你是废人,也不认为你会对恶性事件无动于衷。异管局虽然不是什么福地洞天,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里绝对不会出现像你前司那样无节制压榨员工的现象,和过分复杂的人际关系出现。何况……”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再开口时竟带着罕见的恳切:“我希望你能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做我的搭档。”
沈雾窗的眼睫剧烈地颤动,心里像经历了一场海啸:“你希望我留下来做你的搭档……”
他猛地抬头:
“项培风,你该不会觉得,你是个平易近人公正无私的大好人,谁见了你,都要抢着跟你做搭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