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中的坚硬撞击或魔沼吞噬并未发生。
下坠感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身体便落入了一片难以言喻的柔软之中。
顾昭寒没有感到丝毫疼痛,低头一看,好大的一张床,这里是类似洞穴类的空间,很有安全感,头上的光亮闭合,陷入黑暗,这是哪里?他下意识地绷紧肌肉,警惕地环顾四周。
夙天用意识淡淡的说“休憩空间而已,每半年左右千面窟会让你睡个三天三夜,你没发觉你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吗?”
已经半年了吗?他只觉得好像有三百年。
顾昭寒紧绷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的陷入柔软的床榻,放松下来,周围温暖又清香阵阵,眼皮沉重,陷入睡眠。
可所谓的三天三夜的休憩,并非安眠,而是坠入梦魇继续无止境的试炼。
比幻境还要真实,根本无法分辨否是现实。
无一例外的,梦里是那个人的模样。
最初,是持剑守护的仙尊。
白衣胜雪,青丝如瀑,清冷孤高的身影立于他身前,霜月在师尊手里物尽其用,一招一式极具观赏性且杀伤力十足,将扑来的狰狞魔影尽数斩灭。
梦中的自己,被他护在身后,无比安心。
有些贪恋的伸出手来,然而,指尖触及的瞬间,那清冷的背影骤然转身,剑锋不是指向魔影,那剑尖指向他,毫不留情的刺入他的左心房。
冰冷无情,一如他的眼眸。拒人千里。
痛楚和现实一样,心脏丝丝缕缕刺痛着,顾昭寒含着泪跪下,低下头哭着。
“我不留你,你自去吧!”
顾昭寒跪着上前一步,任由心脏再往剑里进三分。痛感让他在现实里那张酣睡的脸拧巴在一起,双眼紧闭泪珠滑落。
眼泪越来越多,自己的哭诉也越来越多,他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也听不清谢清昀说了什么,只看到他的唇瓣一张一合,心脏越来越疼。
后来,梦境开始带上诱惑的色彩。
眼尾染上薄红,清冷的眸子里氤氲着水雾,素白的手指轻轻勾开一丝不苟的衣襟,露出玉色的锁骨,师尊皮肤及其白净。
他倚在温泉的青石上,桃花飘落,花瓣飘零,月光如纱将他得身影勾勒的若隐若现,也许是雾气的缘故,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沙哑和魅惑:“昭寒…过来…让我看看你…”
致命的吸引力缠绕心脏,酥酥麻麻,几乎让他沉沦。
他不受控制的走近,低头与那个眼波流转的魅影相望。可不知为何,再靠近时,那副光影破碎不堪,只残留着一声勾魂摄魄的叹息。
再后来,梦境变得炽热而赤果。
水台纱幔,香塌软卧,身下之人,暗香袭来,发丝散乱铺陈,素来冰山一样的脸上染满情动的潮红,紧咬的唇瓣溢出破碎的呜咽。那躯体由冰冷到温软滚烫,抿唇垂眸,疼痛时像个兔子,躲在他的怀抱里,软的不成样子。
他俯身,贪婪地攫取那微张的唇,吮吸着,啃咬着,仿佛要将那人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欢愉、荒诞、纵情、柔软与香甜。
他无法放弃这样的美梦。
可精神力被汲取的麻木,脑袋也疼起来,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沉沦吧!沉沦吧!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香肩半露,那双眸子含情脉脉的望着他,秋水阵阵,泛起涟漪,像一条蛇一样缠绕着攀附在他的手臂上,绝美的面庞近在咫尺。
他微微扬起脸来,等待落下一个吻。
不!不!这不是师尊。
关键时刻,顾昭寒目眦欲裂:假的!都是假的!是心魔要摧毁我的意志!破!给我破——!!!他不忍杀掉谢清昀,剑向自己,毫不留情,一个梦境的消散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梦境中他能自给自足想象出斩天剑来。)
可接着来的是下一个更加,及其不端正的师尊,等着他。
于是再次自刎。
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守护、诱惑、占有……千面窟精准地挖掘着他灵魂深处对谢清昀所有情感,包括欲望,将它们扭曲、放大,变成最甜美的诱饵和最致命的毒药,他是经不住诱惑的,逼他在每一次沉沦的边缘挥剑自戕。
后来他开始挥剑向他。
一次次沉沦一次次清醒,斩天剑饱饮了血泪,无数次斩杀那具在他身下承欢、予取予求的旖旎妙人。
但每一次杀死梦中的谢清昀,对于顾昭寒来说,无疑是将自己饱含爱意的一颗心挖出来一片片的切开。爱人消散时那悲伤失神的眼眸,成了他梦魇中最深的记忆。
每一次,都是在身上剜去一块血肉,将那份情感连同现实里的真实记忆一起搅得模糊、鲜血淋漓。
心被磨钝,欲念被强行剥离,痛被习惯,只留下战斗的本能和对“心魔”刻骨铭心的警惕与杀意。
同时,他也变得越来越强。体内的魔元在无数次破灭心魔的淬炼下,愈发精纯、凝练、霸道。额间的魔纹由暗红转为深邃如黑洞的墨色,流转着吞噬一切的毁灭气息。斩天剑在他手中,每一次挥动都带着撕裂空间的威能,逐渐发挥真正的实力。
他也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那双曾经盛满阳光和孺慕的清澈眼眸,如今只剩下深潭般的死寂和偶尔掠过的、属于凶兽的暴戾赤红。关于清霄峰、关于糖渍花瓣、关于那位的种种记忆,如同褪色的画卷,被千面窟的浓雾和一次次挥剑搅得支离破碎,蒙上厚厚的尘埃。
这一次的休憩空间,与以往依旧,浓雾翻涌,温暖舒适的宜睡环境。
顾昭寒疲惫地靠坐在无形的边界上,浑身肌肉因长期紧绷而微微痉挛。
他刚刚在梦中,又一次亲手将那个被他压在桃树下、眼尾含泪喘息着的“谢清昀”绞成了碎片。
精神的透支如同潮水般袭来,沉沉睡去,他只想在这短暂的安全期内,彻底放空,让被魔气和杀戮反复蹂躏的神魂得到一丝喘息,其余什么,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杀戮时,他甚至记不起“谢清昀”这个名字,努力回想才能记起,却忘记了有何含义。他太累了这里的一天如同一个月,更别说一年的时间。有时候会下意识的觉得,那名字只是一个需要被斩灭的、反复出现的心魔罢了。
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下一场梦境时,
嗤啦!
洞穴顶部开了一个洞,一个东西掉了下来,同一个大床,床褥软绵绵的,顾昭寒那边自然感受到了波动。顾昭寒眼睛缓慢睁开,双眼惺忪。
浓雾剧烈地翻滚、退散!
一个身影略显狼狈的出现在眼前。
衣袍早已被各种污秽和暗沉、鲜艳的血迹浸染得斑驳不堪,如同被践踏过的残雪。一头白色长发失去了光泽,凌乱地粘在雨水打湿的苍白脸颊和脖颈上。他伏在床上,身体因剧烈的痛苦和脱力而微微颤抖,他痛苦的捂住心脏位置,虚弱不堪、狼狈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