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安静了很久。
久到他以为,宋逢年不会回答时,听他道:“这几日,见过伊东的地方。”
齐风不认识什么伊东,但能从名字判断,这是个敌人,于是立即附和着道:“你想杀他?那一起。”
“他好对付吗?有没有,什么棘手的来头?”
“一个小军官,早年是商人。”
“或许背后有靠山,但也是听从他人行事,算不上棘手。”
宋逢年按着眉骨。
轻声道:“不过,也只能碰运气罢了。”
赌对方那样自负的人,会私下行动,弄巧成拙。
也许是多年来的执着,终于应验了。
后半夜,他在标记的第二处,终于发现了伊东的踪迹。
对方在围堵几个士兵,面孔扭曲而极度兴奋。大声地说着话:“全活捉,都带回去!”
似发觉他们宁死不屈。
伊东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那就都杀了,活埋、扔手.榴弹!烧死他们,不知好歹的东西!”
刹那尘土飞溅。
他望着面前的火坑,露出渗人的笑容。
下一秒,他的笑容凝固。有枚子弹穿透他的肩胛,从背后而来,落在他肩上。
“谁?是谁在偷袭?”
他痛苦地吼了声,周围的手下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反击。黑暗之中,连月光都没有,看不清来人是谁。
周围弹林如雨。
混乱中,火把灭了。油灯被踢开,什么都看不清。
“来人,来人!扶我回去治伤!”
伊东忍着肩膀的疼,大声喊道,却无人理会他,找不到他的位置。
这时,一只分明的手,拉住了他。
力道不重,骨节微凸起些,像真的在扶他。让他错以为,是手下的人。
伊东欣喜道:“快!扶我回去!”
那只手却停住了。
他狐疑地抬眼,借着一丁点月光。在黑暗中适应后,能看清些轮廓,发现并不是他的手下。
有些皱巴巴的军装,赫然是中国人。视线往上,是张年轻俊朗的脸,他曾经见过几次。
“……是你。”
伊东的瞳孔凝固了下。
随即想起什么,傲慢道:“你是来投诚的?也是,原本就是我商行的走狗,你……”
话没说完。
冰凉凉的一柄刀,抵在他腹部。
青年静望着他。
倏地要弯不弯地,动了下唇角:“你一直没认出我,真是遗憾啊。”
“就用刀吧,我家里,当时三十几口人……再算上,你们后来借商行的幌子,劫持杀害的那些人。”
他握着刀柄,往前递,又往后收。
穿透过对方的身躯,手上的力道平稳冷静,重复了多次。
即使轻闭眼,都不会认错眼前的敌人。
像这样的报仇,曾在梦里,演练过很多遍了,只会万无一失。
“你……”伊东挣扎着,眼眸狰狞地望着他。半晌却只能吐出,剩余不多的气,“原来是你。我应该……”
“当年杀掉你的,咳咳。”
宋逢年俯身,朝他低语:“才零头呢,还没完。还有如今在这里,你杀过的人。”
那些家仇国恨中的亡魂,数都数不清。
伊东吐着鲜血,面容阴鹜而扭曲。
半晌发出,一点气音:“你,你也逃不掉的……”
他望着身后。方才那处火坑,里面的东西,已然还没爆炸完。
轰的几声。
火光燃起来,亮得这一处像刹那的白日。气流中是飞溅的碎片,呛人的尘土。
宋逢年低头,散漫着挑了眉。
他回应对方:“逃不掉,也没关系……和你同归于尽,也算值了。”
伊东在死前,撑着最后一口气,狞笑着将他拽下旁边的坡。后边炸开的碎片,许多刺入了他的后背。
“砰——砰”
宋逢年从土坡滚落。
后背的碎片,在过程中,刺入得更深了。灼热过高的温度,仿佛会疼进肺腑深处,让他轻易动弹不得。
直到有树枝阻住他。
没完全,让他摔死在这里。
今夜的小雨还在继续,淋在脸上,泛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青年轻耷下眼皮。
额间尽是细密的汗,浸没在发间。手背上的青筋微凸,却因为疼痛,无法去伸手攀住什么。
这一次,他已经没力气,去喊齐风。也没力气像上回,能借着雨清醒过来。
他并不后悔。
伊东死了,多年的仇已了。为家仇国恨而死,还有什么后悔的?
在一片茫茫夜色中,宋逢年闭上眼。
想着如同幼时那样,坐在家门前。他的亲人,应该会像以前那样,一个个来这里接他。
——但却并没有。
他的眼前,在茫茫的夜色中,浮现了另一个画面……仿佛是因为,他仍有执念未散。
那时在夕阳里,他倚在门边,目光深深地看某个女孩。
正瞧得出神。
路过的苏姨轻扯下他,揶揄着询问:“既然喜欢的话,为什么,不开口告诉人家?”
“不太行,有些阻隔。”他那时说。
“能有什么阻隔?再远的距离,能有老徐和你苏姨这样,生死两茫茫吗?”
“……有的。”
除了生死,还有时空和注定的命运。从此他伸手想触碰,又只能收回。
夕阳燃烧着,燃成眼前的火光。
宋逢年再度掀眼,发现自己没死,还有一丝微弱的气。
他注视着,细雨的灰蒙蒙的天。半晌轻叹气,心里不由想着原来,他还是有遗憾和不舍的。
——他并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