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俯身去捡。
头顶盘旋过轰.炸机,像掠劫的灰影而过,带着巨响落下炮火。不远处那道轮廓,起身拉拽过她,堪堪躲开溅起的碎片。
“小心!”他出声。
原地的照片,顷刻在火光里,已碎得四分五裂了。
黎颂被拉着躲开,轻撞进他怀里,躲开了这一劫。
她靠在他胸膛间时,听到他一声闷哼。有些意识到,他方才靠在这边的树旁,是因为受伤无法离开。
“……你还活着啊。”
她怔了半晌,低低说了这句话,鼻尖有些泛酸。
他还活着,可真好。
命运又一次,放过了他。
她握着火柴,借着光:“……宋逢年,是我,我来找你了。”
她靠近后,瞧见他,此刻很狼狈。
脸上沾着泥泞,眼下泛着青黑色,还有几道新伤痕。那件军装外套,微皱凌乱的领口,也不知几天没合眼了。
“一张照片而已,你刚刚急着去捡它,是不要命了吗?”
对视间,他眼底漆黑深沉。
语气散漫着,像有些无奈地,在斥责她刚刚的举动。又弯着唇,明显像是在笑。
“是啊,一张照片而已。”
她重复了下。
黎颂眼眶,泛着隐约的酸意。侧头问他:“既然不重要……那你随身携带着它,干什么?”
“当时在照相馆,还支开我,特地找老板又要了一张。”
她轻声着,戳穿了他的行径。
宋逢年咳了声,他在月光下偏过脸,轻描淡写道:“我顺手拿的,当时放在衣服口袋里,忘了拿出来而已。”
“骗谁呢,放在上衣口袋里,每天都在换的。”
她轻哼了声。
经过的轰.炸机,还盘旋着。声响震耳欲聋,嗡嗡如同耳鸣,她听不清他的声音,二人躲在树丛间。
她只能看到他的唇,一张一合。
依稀辨别出,他在说什么:“倒是你……为什么在危险的夜晚,跑来这里?”
“因为有个答案,曾经被你否认了……现在想来问你,听你亲口说。”她在这火光,碎石间说着。
“你和苏姨说的……这世上,比生死还远的距离,指的是什么?”
黎颂眨了下眼,眼眶带着酸涩意。
但心底,却没那么酸涩。更像是跟着眼眶,在微微发烫,在这黑暗之中不惧任何的寒冷。
“你可想好了,再回答。”
“要是这回,再撒谎……可就没机会了。”
耳边嗡嗡的声响,碎片炸开的响声,依然还在。
但她确信,宋逢年应该也看懂了,她在说什么。他垂着眼睫,目光定在她唇上,辨认话语间有几分晦涩。
“关于答案……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黎颂:“很重要。”
她眼眸一眨不眨,望着他。
而她刚说完这三个字,不远处又轰鸣了声,尘土飞溅。
火光亮如白昼,声响震得耳膜生疼。在极致的反差中,这巨大的轰声里,反而显得世界有一瞬安静下来。
“答案,现在不重要了。”
她辨认着他唇间的话,先是一怔。
随即,又听到他道:“因为不管距离是什么……我都打算,先跨过它。”
又是一声巨响的轰鸣。
周围碎石、尘土充斥着。
黎颂看到他,眼尾弯如月牙。乌黑的眉,挺直的鼻,侧脸沾着尘土,却也像初见时,是那样惊艳的一道旧时代风景。
他俯身过来,措不及防地抬手,扳过她的下巴。
随后,一个吻印在她唇上。
宋逢年说了,他打算跨过那距离。那距离是什么,二人都心照不宣,一直知晓。
夜间的雨落在肩上。
他轻扳着她的下巴,吻得重,又很深入。和那回,醉酒时截然不同,交织的气息在这寒冷的夜,像炽热凝结的白雾。
“我打算先跨过它。”他方才说。
黎颂轻动眼睫,闭上眼。
周围战火纷飞,像进入了命运的倒计时。但在这倒计时中,她和他,也出乎意料地冷静……看清了那心意。
他没再逃避,她也是。
“宋逢年。”
“嗯,我在。”
“……你后背,是不是受伤了?”
她抬手,拭到了一手的血,又注意到他脸色有些苍白。于是轻瞪他,有些担忧地开口。
青年松开她。
他抬手,替她拭下唇角,似是低笑了声:“刚亲到一半呢,可真会煞风景。”
“你身上……是很重的伤。哪来的?”
他风轻云淡着答道:“杀伊东的途中,被他阴了,一些碎片溅背上了。原本动不了……打算躺在这里,想等死了。”
直到她出现。
她和过去几次一样,在黑暗中举着火柴,跑过来找他了。如同在这场,难见黎明的黑夜中,将这一瞬照亮。
宋逢年弯着眼。
还逗她一般,道了句:“有些甜,你是不是出门的时候,吃了我给的糖?”
轰炸声暂时离去,那些灰色的残影,暂时去了别的山头。
黎颂试图扶起他,抬起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能够让他站起来。
“闭嘴,我没有。”她微红着脸。
“而且你不是说了……你不爱吃甜的,才不要那些糖的吗?”
他轻哦了声。
带着往常那副,有些懒散的语调:“我喜欢,现在开始喜欢了。”
那一丝甜意,也留给了他。
仿佛他那原本,能一眼望到尽头的命运,突然有了期待。
“我原本是打算,死在这里了。”
“这是我,从十六岁开始的计划。报完仇,孑然一身,葬在这片故土上,无人知晓我的故事。可是方才,我躺在那里,动不了的时候……又不想死了。”
“我想活。”宋逢年微笑,一字一顿着道,“颂歌小姐,我想,活下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