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曲甚至未完。
莫清州抬眸,隔着白纱,见霁人的防线已逐渐退后于天际。只是她久未弹琴,此曲便弹完吧。
她的指法逐渐变得轻柔,琴声渐弱,如水波流转,细雨轻拂,有种涤荡万物、滋润生灵的韵味。
屈文缓步至她的身侧坐下,与她共同望着霁兵已退的空旷平原。听着她一缕缕婉转的琴声,屈文觉得,与方才的势如长虹是截然不同的。
他以铁制护腕轻敲刀面,清脆之声起,金铁之声与丝木之声相合,更添灵动自然。
曲罢,二人仍静坐在原地,回味着未散的琴音余韵。
此一曲,难得。五年间战火纷飞,他们即使通晓音律,也难听得清雅的管弦丝竹,更别提像如今这样,于静谧的天地间,共奏一曲了。
屈文见她微微抬头向自己望来,不由得伸手,轻轻地勾起了她垂下的帷帽,继而又将这薄纱撩过她的肩颈。
四目相对,笑意盈盈。
“屈统领,多谢。”莫清州款款道。
“莫军师……”屈文一顿,盯着她嘴角勾起的笑意,眸中有几分缓动的未明之意,“叫我屈文吧。”
“那屈文兄也叫我清州吧。”她答得快。
二人相视再笑。
屈文从未见过莫清州的这一面,不由得盯着她细润柔嫩的皮肤,和那若一汪潭水般的眼睛,多看了些时候。他想不到,足智多谋的莫军师,私下里,神色间如她刚作的《流水》的曲尾一样,柔情似水、恬淡雅静。
直到莫清州微微侧头,眼神中添了一丝疑惑。他才意识到,自己看得太久了些,忙偏过了头。半晌,却掩不住心头的一点微动。
“你可知百姓口中,你莫清州是何等人物?”
即使这样的问题他刚刚问过彦北顾,此刻,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为她惋惜。
“我知道,不过,今日之计成,不也有几分百姓流言的功劳。”
她笑了笑。那些流言,她一直都知道。男子似乎人人都在意战功名声,但她却丝毫不在意这些。
“那你可知,如此一来,你于青史之上会留下何等名号?”屈文用余光扫过她淡然的神色,语气骤然变得急切起来。
莫清州侧目看向他那面红耳赤的样子,一点也不理解,他为何变得急切。她反问他道:
“那你可有想过,他冷齐贤身为天子近臣,却有意私吞军策之秘,又有意牵制北顾军,你与他为伍,在青史之上又会留下何等名号?”
她并无什么言外之意,只不过是在叙述她以为的事实。但二人之间,方才那似有若无的柔和情绪瞬间消散,气氛陡然冷了下来。
屈文再未言,只默然垂首。
如今他才心知肚明,他与莫清州相遇、相知的时机,全然不对。
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他与她,因这短暂的几个音律的相合,或称得上知音,却没有可能成为知己。
无奈与惋伤,和着方才未平的微动,在他的心中缓缓而生。
好的军师,兵行一步要算计十步。比起军师,她不过是个被置于刀剑之上、绝处逢生的小姑娘。
他知道,莫清州的家在扬州,扬州收复后,她本可安然度过一生。如今,她陷入这风口浪尖难以自顾,是为了彦北顾,是为了他们北顾军。
莫清州以自己的一生成就彦北顾,彦北顾便也以一生回馈莫清州。
彦北顾口中的“以丹书铁券赠她”,如今看来,似乎也算不上重。
屈文想,若他与莫清州早遇五年,他或有心境与魄力,携手帮她度过往后的难关,继续助力北顾,建功立业。但偏偏他们相遇在此时,他累了,累得再也不想将这天下担在肩上的时候。
"清州,未来你与北顾若遇到难处,或是厌倦了这烽火连天的日子,就回宁西路来吧。"
“宁西路有我在,大门永远向你们敞开。”
她静静地听着屈文这番话,总觉得,这时的屈文和彦北顾似乎很像,但又有哪里不像。或许,是他们温暖的话语很像,但他们望向她的眼神,不尽相同。
她尚且不明屈文为何如此频繁的谈论到那,似乎是很远很远的以后。于是也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屈文兄,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
在屈文起身欲走之际,莫清州犹豫地将他叫住。她知道,屈文算得上是彦北顾最亲近的兄弟。但由于之前她对他的警惕与防备,这问题就算她早就想问,也终未能开口。如今他们关系稍近,她想,问出来,应当不会显得很突兀。
“我师父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