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是浓阴的天。
谢今朝心情相当好,今天是今年最后一个工作日,结束了上午的工作,下午开个研讨会,晚点再跟班主任去参加个班主任会,今年就结束了。
他爸妈来的这一周多,刚好是宋长明开车上班,谢今朝赖了一星期的床,每次都临着宋长明打电话前两分钟才慢吞吞爬起来洗漱。
也是这一个多星期,宋长明算在谢今朝爸妈面前混了眼熟。
郁女士早上起得早,每天都能看见宋长明从饭厅椅子上站起来礼貌跟她打招呼。
这时郁女士总会说一句:“上学住学校天天踩点到,现在上班了还要人等你,德行啊。”
谢今朝总是一边“嗯嗯嗯嗯”地接受批评,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地打着两人份的热豆浆,打好后又慢条斯理把下两杯打上。
“一条直路刹下去十分钟多就能到,这就是我们小地方的好处。”
他把一杯豆浆递给宋长明,然后回道。
厨房传来蒸汽冲击锅盖的声音,郁女士一拍手掌:“小宋等等,我给你俩拿点早饭,大清早去学校不吃早饭怎么行。”
宋长明总会站起来笑着道谢,去厨房帮郁女士拿盒子装好。
谢今朝一边检查东西一边嘱咐:“豆浆我给你俩打上了,今天回得早,晚点一起出去吃。”
郁女士应下了,忽然扭头问宋长明:“小宋晚点在哪吃,要不要一起?天天麻烦你开车载朝朝耽误时间,一起吃顿饭。”
宋长明有些遗憾地笑了笑:“不麻烦,只是今晚得回趟乡下,平时没什么时间,放假得空了回去看看老人。”
“那是该回去看看,朝朝你跟小宋约个时间,上家里我跟你爸做顿饭,一块儿热闹热闹。”
谢今朝对郁女士在人前叫自己这个名字已经免疫了,叹了口气,也应下了。
电梯下降的时候,宋长明忍住笑模仿着郁女士的语气:“朝朝?”
谢今朝叹了口气:“她就这样,说多少次也改不过来。”
“挺好的,朝、朝。”
谢今朝摸摸胳膊,这俩字从宋长明嘴里出来听得他头皮发麻。
“再喊,小、宋?”谢今朝咬咬牙,学着他妈的语气一字一顿道。
“好好,不喊了。”宋长明笑得眼睛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电梯“叮”地发出一声响,很懂事地在这时开了门。
车开到一半,谢今朝忽然想起郁女士临出门的嘱咐。
“这几天什么时候空,来家里吃顿饭?”
宋长明打着方向盘,偏头看路况:“嗯,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谢今朝看着窗外的小叶榕,回了点头:“跟你定个时间,一会忘了回去又要说。”
宋长明笑着打转弯灯,车拐进学校。
“一号吧,我今晚回乡下,明天带点土特产来,叔叔阿姨也尝尝。”
那就是明天。
“是什么?”
宋长明笑着回道:“果果,春见和爱媛。”
谢今朝“哦”了一声:“你家也栽了果树?”
宋长明回道:“嗯,不多,但冬天吃个新鲜是没问题的。”
“带俩尝尝行了,别大包小包拿过来,”谢今朝说,“他们马上去云南了,家里没人东西放着坏了可惜。”
宋长明回好方向盘,拉下手刹示意谢今朝下车:“放心吧。”
压着心里的期待终于捱到出校。
郁女士下午刚好在城区闲逛,听谢今朝说他忙完了,顺道开车来接他一起回。
一条直路直通校外大马路,远远就看到他家的车停在路边。
以前只有月假和大假的时候才会在大白天看到家里车停学校门口。
当然,机会也少,他们的工作跟校历几乎同频,能在假前来接他的时候也不多,多数时候谢今朝也乐意一个人顺着河道走回家,那是一个月少有的他可以把脑子全部放空什么都不想的时候。
谢今朝上前照例和保安室值班大叔打了声招呼,出了校门。
郁女士没坐在车里,站在马路边儿发呆。
“看什么?”谢今朝走进才发现他妈根本没看到他,伸出手在眼前一晃。
“结束了?”郁女士回神,拢拢外套,“车里闷,出来站会儿。”
谢今朝拉住要走向驾驶座的郁女士:“旁边儿坐吧,我开,路我熟。”
郁女士应好,回头坐上副驾。
打了车灯,车平稳起步。
“朝朝,在这边上班还习惯吧?”郁女士看了他好几眼,还是开口问道。
谢今朝看了她一眼:“之前不是聊过了么,挺习惯的,我去哪都不会不习惯的,放心吧。”
郁女士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也不会让自己吃亏,我只是说……”
她顿了一下,好几秒没接上话。
绿灯闪烁,谢今朝轻踩刹车,慢慢停下来。
“妈,”谢今朝轻声说,“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异地工作人生地不熟,怕我过不好。”
郁女士叹了口气:“你的决定我和你爸从不反对,只是我偶尔也想,你来了这边,不出意外大概就会在这儿安家了,想想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你跟我爸天天全国巡游,还有空想我呢……”谢今朝笑了笑,“放心吧,这几年稳定了,我准备在这边买套房子,你跟我爸现在玩得开心就玩儿着,过几年不想玩了就过来,我给你们也买套房子,就一个小区。”
郁女士也笑了:“我还要你给买房啊,你别来啃我老就好了。”
“我倒想回去当米虫呢,就怕被扫地出门。”谢今朝搭在方向盘的手指一点一点的。
郁女士笑着冷哼了一声:“好好开车,别贫。”
谢今朝哼着歌,转弯灯一闪,拐进湖边绿道。
再过个几年,带个两三届学生,他爸妈估计也玩累了,就给他们接过来吧。
至于回家……
谢今朝叹了口气,大概没什么机会回去了,而且他也没多想回去。
想到家那边儿的高中,满脑子都是那几年压得喘不过气的生活,挺烦的。
车刚过路口,郁女士忽然指指前面。
“前边儿有个挑扁担卖麻糖的,看找个临停点,去买点回去给你爸。”
谢父早年爱甜食,中年发福痛定思痛开始健身,生活规律得谢今朝都有点仰慕了,直到退休了后才终于捡起曾经的爱好,允许自己偶尔吃一次糖。
谢今朝应好,往前滑行,看了个临停位打好双闪,和郁女士一起叫住挑扁担的小贩。
这一年最后一天,谢今朝和他爸妈,还有偏偏一起吃了顿麻麻辣辣的火锅。
他们顺着东湖边的绿道快走到学校,又上堤坝沿着岷江走回家,和路上来来往往与家人结伴的行人一样聊着没什么营养的话题,为了三五毛的菜市价格兴致勃勃讨论半个小时,看见什么都能扯两句无关紧要的废话。
隆冬的夜风刮在脸上浸人地凉,谢今朝嘱咐二老系好围巾。
他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人在异乡,父母还能和自己一起过,饭后散步说闲话,没什么要紧不要紧的事,步子不慌不忙,甚至还能哼两句歌,上次有记忆的时候,还是小学。
宋长明倒是发过来了几张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