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谈?”
“嗯,不过不是我,我是老师带去长见识的。”
宋长明忽然笑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四周潮水般涌动的掌声。
“什么时候?”他问。
“三月,樱花季。”
樱花季?
谢今朝顿了顿。
“我本科好像做过樱花季的志愿者……”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声,有些底气不足。
他已经想不起具体是本科什么时候了,他也根本不记得记忆里见过宋长明这样的人。
宋长明见他低着头陷入了沉思,“嗯”了一声,莞尔道:“你大一那年,已经很久了。”
大一?
是了,也只有大一才有这样的时间。
樱花季每年除了学校师生,还有很多远道而来的游客,花开得最好那一周。每天入校游客成千上万,他在哪见过他?
他忽然有种焦躁的不安,在过去的生命中,他是在哪一个片段错过了他?
“我不记得了。”
谢今朝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他给自己判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心怀某种愧疚,和迟到的遗憾。
“我记性不太好,”他说,“也不怎么记这些。”
宋长明却轻松地摇了摇头:“我也没想过你会记得,你那时很忙,我只是问过你一段路。”
谢今朝点了点头,想问那段往事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看宋长明的样子他大概还能记起那天的天气如何,记得樱花开满珞珈山的盛况。
但这些对于那时的谢今朝来说太平常了,珞珈山的樱花树他在校期间几乎每天都可以路过,梅园、樱园、樱花大道,这些白开水般的日子是他曾经生活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现在要他从中提取一个早被遗忘了的片段,这很为难人。
“没关系,”宋长明笑了笑,“你不用记得那些以前的事。”
“有机会给你讲讲吧,”他托着他的手起身,“要到我们班了,去前面看看?”
两只合握的手从掩盖的毛毯下暴露在黑夜中,谢今朝的心有一瞬间紧绷。
但宋长明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借着黑夜的昏暗和人群的拥挤,他拉着他往前靠。
所以谢今朝那声很轻的“好”,估计宋长明也没听见。
可能也不重要。
今年一中的节目确实办得很好。
陈圆树靠在操场入口的铁门边,远远看到最前的那片灯火通明。
操场这头没什么人,偶尔几个穿着演出服披着校服外套的人匆匆而过,风很凉。
陈圆树走到高三的最后排就没有往前了。
这里只能模糊看到舞台,但旁边的电子屏很清晰地记录了舞台的每一帧画面。
她循着记忆走到靠边的文科班,从高三的最后穿到高二的最后。
人群里每个后脑勺都千篇一律,但她运气不错,没费什么力气就看到了想找的脑袋。
她坐在班级最前排的最边上,披散着卷发,跟印象中扎马尾的样子有些格格不入,但陈圆树依旧在第一眼笃定,就是她。
后排的学生大胆地坐在塑料草坪玩牌玩手机,还有些围成小圈吃外卖,黑暗中蒸腾起雾气,依旧很冷,只是这里很热闹。
她融于热闹中,是热闹中的一份子。
有学生跟她说话时她会把头歪过去,听到好笑的地方会和他们一起笑,看到精彩的节目时也会举着手机像学生一样拍照录像,在结束后低头回味。
有学生跟她亲昵说话,把头靠她肩上,她会边笑边作势假意推着女生的胳膊说“没正形”。
成老师如今是十五班的成老师,但在陈圆树的记忆里,与之重叠的还是十七班的成蹊。
“快到我们班了吧?”晏芬芬老师从最前面的位置站起来往后问道。
成蹊嗖地抬起头:“快了,这个过了——”
晏芬芬老师“噢”了一声:“一会成蹊你拿我手机去前面拍点视频,晚点我传家长群。”
成蹊点了点头:“知道了——”
低下头迅速出牌:“三个二。”
周致在她后面:“四个五。”
“我靠——”
“神仙打架啊……”
“黑幕——绝对是黑幕——”
“……”
“……”
台上的节目很快进入尾声,这把结束后成蹊摆摆手。
“行了都起来准备当气氛组了,我去前面录视频。”
“周致快起来组织下,”她边往前挤边回头催促道,“别打啦——”
“知道啦——”后面模糊地传来收拾的声音。
成蹊挤到最前,拿了晏芬芬老师的手机,又挤着穿过高二的队列,在主持人串词结束前赶到舞台正中央的班级旁。
“呼——”成蹊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气,赶上了。
她点开录像键,两手端端地举着。
今年的节目她没有参与策划,看她们在体育课还有饭后的排练,是《琵琶行》的编舞。
琵琶行啊。
这学期刚学,成蹊有些得意地想。
还没忘完呢。
于是前奏音乐一起来,成蹊就做好了在心里跟唱的准备。
一颗脑袋猝不及防地靠在了她的肩上。
“?”
成蹊还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只是因为刚刚的受惊镜头晃了一瞬,她有些艰难地用余光去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陈圆树哼出一声笑,用嘴型示意她。
“嘘。”
然后她也没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把头靠在成蹊的肩上,成蹊也保持着继续录像的动作。
她想,刚刚那声小小的气音,手机设备大概捕捉不到吧。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很神奇,每一声尾音都恰好踩在了有人的心上,随着琵琶音渐渐腾起又落下。
夜里伸着手录这样一段三五分钟的视频真的很冷,成蹊中途单手松开手机紧紧握了好几次冰凉的手指。
陈圆树从她身侧伸手,两只手覆在她的手之上。
几乎是一个把她半圈起来的姿势,成蹊甚至清晰地闻到了她外套上干净的消毒水味。
不过她的手也没什么温度,贴合在一起也感受不到任何升温。
这个动作幅度很小,镜头没有晃,依旧很清晰。
成蹊于是有机会侧了点头,看见陈圆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想了很多形容词,还是没能把这个目光准确地记录和表达出来。
说来很矫情,在她后来的记忆里,那双带笑的眼睛藏着她最美好的年纪里最美好的心事。
少女的真心是钻石。
她想。
舞台的节目落幕,陈圆树最后看了眼那个后脑勺,转身往回走。
手里握着的手机还亮着屏幕,她戴着耳机,听着里面传来带着微微杂音的《琵琶行》。
“夜深忽梦少年事——”
这个视频辗转保存在她手机里很多年了,时间越久画质越不清晰,不过好在她不怎么看视频内容,每次点开,她最喜欢拖着进度条把画面带回到最开始,镜头因为失误轻微的一下晃动,像平稳的心跳忽然漏掉一个节拍。
那声小小的气音,手机设备确实捕捉不了。
她不喜欢后半段,秋月春风等闲度,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在原地踏步。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最后的最后,陈圆树站在文化长廊前的台阶之上,对着操场拍了张照。
风里传来浓厚的蜡梅香,像很多年前那个秘密的元旦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