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吃草莓。”
郁女士呼出一口气,少了件心事人轻快了些,她从沙发上起来问谢今朝。
“嗯。”看,还能母子一起和谐地吃草莓,他想。
“感觉你跟我爸接受得太快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话有点好笑,没准备的还成了他这个当事人。
“快?”郁女士挑了颗通红的草莓,“你知道从我猜到到现在多久了吗?”
“来四川那次吧,你们也没见过几次。”这不难猜。
“是啊,你都从高一教到高三了,还快?”她往后靠上沙发靠背,松了口气,语带调侃,“反而是你看起来比我们还不能接受的样子。”
“有吗,”谢今朝狠狠搓了一把脸,感觉要把这辈子的矫情都用光了,“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谢今朝就是不出来,他真的有点后悔没好好学语文,一个人语言表达能力怎么可以匮乏到这种程度。
他就是觉得,陌生,虚无,不真实,还有莫大的悲伤把他包裹住了,但郁女士的那番话,好像又轻而易举地把这层隔膜撕破了。
好像从小就是这样,郁女士给他的感觉一直都是做什么都是轻而易举的,说给他听的又都是轻描淡写的。
像被什么东西托举到半空,他感觉自己从灵魂剥离出来,冷漠平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身体里属于他的那部分被分成两半,一半平静地接受了自己中彩票般的幸运,一半瞪大了双眼讶异命运的慷慨,夸张地无法相信这样的头彩降临在了自己身上。
“你就是想太多,”恢复了平时作风的郁女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从小就这样,让你去买瓶酱油你能扯路上有八百个人贩子出来。”
“你扯吧,”谢今朝也不客气地回道,“两件事八竿子打不着,你少趁人记不得添油加醋。”
看到谢今朝还没褪干净红血丝的眼睛又弯了点,郁女士笑了一下:“但是我还挺高兴的,自从你开始上班了之后,笑得也多了。”
“所以?”看她话里有话的样子,谢今朝追问道。
“所以,”郁女士起身,恰好这时门铃响了,她颇为语重心长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走,“所以我说,我能这么早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因为你,”
“看到小宋的时候眼睛弯得跟门口湖边那个拱桥一样,缝都要看不见了。”
一声轻响,门开了。
“说的什么话……”谢今朝感觉脸有点发烫,小声嘟囔了句,就听见他爸的声音。
“说完了?”
“差不多了,你还说不?”
“我看看啊——”
说着,客厅转角那探出个脑袋,声音带了点落井下石:“哭啦?”
“鬼哭了,”谢今朝咳了一声,手上张合着,拇指碾过每一根手指,不知道在尴尬什么,两秒才在对面的注视中叹了口气,“你又要问什么。”
“我不问,”他爸笑了,把手里的背包返回玄关,手里拎着条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我就关心下你俩是不真在一起了。”
“不是,”他否认道,然后又在郁女士的目光中败下阵,“高考完。”
“你们学校不准老师谈恋爱?”他好奇道。
“没有,”谢今朝不知道怎么说,他忽然说,“下一届我可能要顶上班主任了。”
“噢,不能一个班的谈是吧。”
他爸又莫名其妙笑了一下,把毛巾搭载左边肩膀上,又回过头:“算了不问了,我去洗个澡——对了,宵宵回来了,刚在说让明天一起回乡下烤烧烤,你把小宋带上,明天一起。”
“谁?”谢今朝转头的幅度大了些,“谢今宵?”
“嗯,”他爸的声音从房间里模糊地传来,“好几年没见过了,回去聚聚。”
“不是——”谁问这个了,“宋长明也去?”
“他不去明天一天上哪去,”郁女士微微斜着点身体靠在客厅转交墙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反正也见过家长了,再见点其他亲戚不行?”
“这是关键吗。”今天一天都怎么回事,有种屏蔽了一天手机信息一打开99+的惶恐。
他还是不愿相信已经发生了的一切。
他摸出手机,点开最顶上聊天框。
但是。
问题来了。
“怎么说啊……”他盯着那个橘猫头像,感觉接下来要发出去的话实在太别扭了。
“这还要教?”郁女士嘲笑着,指指她的脑袋,“谈恋爱见家长不会?”
“……”谢今朝觉得跟她的沟通已经有壁垒了。
他沉默地点开键盘。
“明天他们说去乡下烤烧烤,想不想一起去?”
反复检查了五遍措辞有没有不当,甚至删删减减了好几个正经人根本看不出前后差别的小字,他又仔细看了眼,然后像交论文定稿般郑重其事地点下了发送键。
几秒后,备注为“小宋”的橘猫头像弹出一个字。
小宋:去
谢今朝愣了一下。
谢今朝:不问哪些人?
对面回得很快,内容也很短。
小宋:你家里人
“?”
谢今朝坐直了,盯着那只微笑的橘猫,这人不会在他身上安监控了吧。
他点了点那只橘猫,放大那张照片,仔细打量着。
手机又震动了,他退回聊天框。
小宋:明天什么时候?
谢今朝眨了眨眼。
谢今朝:一早,我来接你
小宋:好
“……”谢今朝看着最后那个“好”字,觉得这一切是不是有点快得不可思议了。
不是,迟意跟陆圆缺,当年也这样吗?
还是他少见多怪?
他收起手机,起身围着客厅绕了几圈,还是没想明白这一切怎么能顺理成章成这样。
他的人生没有今天发生的这一切这样这么顺理成章,所以他迟疑,他犹豫。
如果说他想象中的是兵荒马乱鸡犬不宁过不了安生年,那现实确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不,一颗甜枣。
甜得他开始怀疑过往二十多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