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何涟的父亲想把她送人,可最后的结果都是被人家还回来。在那一段时间,何涟几乎在村上每一家都住过,一个疯掉的女孩子在那个时候猪狗不如。
她在那个时候经历了些什么不得而知。
夏轻安顿了一会儿,手里的热水已经变咸了,他其实知道一些的。
不是那只小妖怪告诉他的,是他之前有一个假期去外婆家住听到的。
何涟的父亲在何涟二十岁不到就喝酒醉摔死了。夏轻安的外婆虽然身体一直都差,索性也撑到了夏轻安初二那年才离开,好歹是在夏轻安许多个无处可去的假期,给他提供了一个安身之所。
那一年的暑假也一样,夏轻安去外婆家住,刚好遇到一群人吃饱了在隔壁的院子里敞着大肚子聊天。
那些人聚在一起,说何涟当时年纪太小,稍不注意事情容易严重,何家那老头子,他之前把那姑娘带去家两个小时没给喂饭,那老头就骂了他半天,小气巴拉的,他自己喂一顿会死一样。
当时的夏轻安年仅十一,他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喂饭”用到一个健全的人身上。
他们后来的话更加恶心,说何涟下边儿不能碰,但小嘴还是嫩;说何涟的嘴好堵,媳妇儿一次没发现过;说那老头要是用这丫头赚钱,说不定还能发一笔……
他们随意地谈论着一个人的苦难,对他们来说,只要不是自己身上背负的,就都是在饭后的茶水里的。
可那些话是夏轻安一辈子的噩梦,他实在不希望千初知道这个世界如此阴暗的一面。
“总之,何涟十二岁后就对妖怪闭口不谈,但就算是这样,她十六岁时还是被送给了那个姓夏的男的。”夏轻安突然移开视线,因为接下来要说的,总是让他在何涟面前抬不起头,“小妖怪,肖田丰是曙光,何涟等了二十多年……是我一手毁掉的这个家。”
夏轻安把自己幼年时的坚持和何涟最不能接受的现实全部告诉了千初。
至于肖田丰,其实对他而言,夏轻安并没有那么重要,他在意的一直是何涟。
可自从何涟知道夏轻安也能看见妖怪后,精神可以算的上崩溃,刚开始她能每天一句话都不说,一看见夏轻安就发疯,不停地自残或者连夏轻安一起残。
然后过一段时间,她又会呆滞地坐在一个地方,往往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在那段时间,何涟什么都敢做,她甚至想过拿勺子挖出夏轻安的眼睛,那样他就看不见那些东西了。
夏轻安一开始拼命地道歉,即使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一个无力的孩子除了示弱,想不出任何其他办法来保护自己。
可没多久,夏轻安就逐渐麻木,他开始生出恨意,在那颗小小心脏里抽出的嫩芽,还没来得及见证人间冷暖,就已经快要腐烂。
直到十一岁的夏轻安看到了何涟的过去。
也是那一年,云城有过一阵子谣言,说哪个私立学校,有个小学生被雷劈成天才了。
打动他的当然不是何涟的惨,而是他终于明白,何涟因为妖怪受了太多苦,那些灾难里面随意挑出一个,她都不希望夏轻安染指。
所以当她知道夏轻安能看见妖怪时,促使她陷入绝望的并非以前的经历,而是她想象中,夏轻安的未来。
何涟花了阵阵很久才稍微缓过一点儿神,但她依旧不愿意接受现实,所以她又把夏轻安送进了封闭式小学,算是给自己和夏轻安之间一个缓冲时间。
而肖田丰也并没有因为这些年的慌乱离开,他在等何涟,等他心中的那个女孩。
夏轻安甚至觉得,他到现在依旧没有放弃这种想法。
至于何涟,她还是想尽力对夏轻安好的,可这种想法开始实践时,夏轻安已经初三了。
十五岁,他们就在那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形同陌路,就像那个梦里那样,他们都变成了莲藕娃娃,谁也想不起一个家该有的模样。
他们之间总是带有一种无法消除的尴尬和陌生,可是无法抹去的血缘关系却又把他们死死的绑在一起。
他们是一家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他们谁都忘记了该怎么样去扮演家人的角色。
就像当初何涟去警局接夏轻安,她没有自然的气恼或心疼,此时的夏轻安对于何涟来说,更像一个陌生人。
夏轻安握着杯子的手用上力,可杯子里的水早就冷了,捂不热他的手。
千初早就注意到了,这次坦白的大部分内容关于何涟,甚至可以说几乎所有事都是以她的视角发生的。
在夏轻安的生命中,何涟的戏份重过他自己。
所以他才会在那么多事之后,依旧发自内心地爱着母亲吧。
“夏轻安……”夏轻安低着头,千初只能看见他的头顶和鼻尖,他鼻尖挂了一颗水珠,摇摇欲坠。
不知道为什么,千初总觉得夏轻安不光是为了何涟哭。
夏轻安不过是个十六岁的人,或许他的每一颗眼泪里除了后悔与愧疚,也曾有过一份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委屈与不甘。
千初无意识伸出手碰了碰夏轻安鼻尖,恰好接住少年滚烫的情绪。
小妖怪心头一颤,不知道是不是没吃饭的原因,他有一种内脏被凉风搜刮的错觉,可他不想吃东西,他想夏轻安高兴。
千初心情复杂,他最后把手附上夏轻安额头,而后凑过去把自己的额头贴上手背,这是一种妖间迷信——美其名曰把对方的烦恼分过来,夏轻安被他的动作吓到,他慌张地抬起眸子,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见那双眼睛。
小妖怪瞳孔清澈,满眼映的都是他:“夏轻安,所有的事都不是你的错。”
夏轻安闻言打下睫:“小妖怪,很多事本来就没有对错。但总要有人承担责任。”
那个人绝不能是何涟,也不该是肖田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