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设防,那截脆弱的颈子就这么搁在燕文公的手边。
就仿佛……只要庄引鹤想,他只需要轻轻抬手,就能随时轻而易举地捏住温慈墨的命门。
庄引鹤被这面上不作假的赤诚给蒙蔽得很好,所以根本没注意,温慈墨虚虚拢着的袖子下面,那铜镯因为被摩挲了太多次,一直闪着温润的光。
“这次救出来的几个奴隶我都看过了,有两个合用。”温慈墨把挑出来的烟叶放到烟锅里,又轻轻压实,继续去锡盒里挑挑拣拣,“先生找个时候,把那下了蛊的药给他们端过去吧。”
“你流程不是都清楚了,那还非要让我去唱黑脸?”庄引鹤当然知道,他才是这些奴隶将来要效命的主子,所以这事只能他去做,但是他就想逗逗眼前的小孩,“为着这事,孤在外面的名声都差成什么样了。”
温慈墨拿起火折子,小心地把烟丝点了,这才抬头,霁月清风地笑看着燕文公,问:“那怎么办?我哄哄先生好不好?”
说完,温慈墨也没站起来,直接抬手,把他拿回来的那个木盒子递了过去。
燕文公饶有兴致地抬了抬眉毛。
他右手仍旧拈着烟杆,温慈墨见了,就把那木盒妥帖地托在自己手里,庄引鹤这才用闲着的左手把盒子打开了,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副,没贴扇面的紫檀扇骨。
“你就拿这个哄我吗小公子?”话是这么说,燕文公还是很给面子的上手,把东西拿出来了,然后他就发觉出不对了,庄引鹤的眉头略微皱了皱,“怎么这么沉?”
温慈墨把盒子放到桌上,也没说接过来,只是略微拢住庄引鹤的手,借他的力,慢慢地把扇骨搓开了。
只见最中间的三根小骨上,被人用镶嵌的手艺埋进去了三根中空的细铜管。
温慈墨迎着光往里瞄了瞄,发现这空腔里好像还塞了东西。
“这里面放了三根银针,目前没淬毒。”温慈墨怕他乱动摁着机关,所以拢着庄引鹤的手使了一点暗劲,因为这个,右腕带着的铜镯不免就硌到细皮嫩肉的庄引鹤了,于是那人轻轻地蹙了一下眉。这表情很微小,几乎留不下什么痕迹,可还是被温慈墨捕捉到了,他立刻就把右手缩了回去,只有左手还扣在扇头的位置上,“扇钉没用牛角,用的是铜钉,里面连着机扩,先生摁一下,这三根银针会从左到右依次射出去。”
解释完,温慈墨这才放开了庄引鹤的手,随后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把刚刚带来的小木盒立在了桌上,问:“先生想试试吗?”
燕文公漫不经心地敲着手里已经被合起来的扇骨,瞧着那不到两尺的距离,倨傲地抬了抬下巴:“看不起谁呢?”
随后,他一手掐着烟,一手转着轮椅,直到离桌子差不多两丈远了,这才搓开了扇骨,瞄向了那个宽不到两寸的小木盒。
他轻轻地摁了一下机扩,第一枚银针携着风声,迅速且安静地扎到了小木盒的正中间。
燕文公手稳心稳,连那袅袅而上的烟气都没有乱分毫。
庄引鹤心中微讶,他用惯了大弓,准头全在心里,所以自然知道,手里的这套暗器,温慈墨是真的下了不少时间去打磨,方能做到这样的精度。
他没犹豫,又连着摁了两次。
剩下的两枚银针也稳稳地钉在了相同的位置上。
百步穿杨。
温慈墨看着隔了这么远还能挤在同一个位置的三枚银针,却不觉得艳羡,只觉得心疼。
为了这准头,他的先生年少时估计没少吃苦,可纵使他花了那么多精力去打磨这卓绝的箭法,身子却早就坏了,他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再引弓射日了。
刚刚的三枚银针,让庄引鹤短暂地回到了他儿时被老公爷考教课业的时候,此刻觉得身心舒畅。可温慈墨却没说话,只是把扇骨又放回了盒子里装好。
庄引鹤对这物件喜欢得紧,见状,嘴比脑子快:“不是说送我吗?怎么,舍不得了?”
“三枚都射出去之后,机扩就全松了,我得把铜管全拆出来紧一遍,才能再把银针装回去。”温慈墨把盒子扣好,又跪到了燕文公的身前,他抬头望着庄引鹤,语气格外认真,“日后若是加了扇面,拆铜管就得把扇面也撕了。所以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先生至多只能用两枚银针。”
燕文公这人说不出什么矫情的话,也不想承认自己被哄好了,所以哪怕收了这么合心意的一件礼物,嘴里也还是嘟嘟囔囔的挑着毛病,说什么“一次性的”“太麻烦了”之类的。
可他的真心却不会给他嘴硬的机会,庄引鹤是真的高兴,以至于就连耳朵尖都微微红了。
温慈墨盯着那人的耳尖,看破不说破,只由着他在那睁眼说瞎话。
庄引鹤用缎带给他规划出了一个未来,那温慈墨就用扇骨,给他的先生在绝境中谋出了一条生路。
燕文公在这装腔作势了半天,看小孩油盐不进,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轻轻咳了一下后问:“无事献殷勤,说吧,想求个什么恩赐?”
温慈墨见他还把自己当成蝇营狗苟的泼皮无赖,也不生气,只是回身,一把将桌面上的锡盒扣起来了:“先生把烟戒了吧,好不好?”
“……”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强人所难!
这话问得,燕文公实在是没法接,就只能想方设法的打太极:“夫子怎么来了?”
温慈墨起先以为庄引鹤在骗自己,直到回头才发现,楚齐居然真的站在门口,这才忙收了玩心站起来。
楚齐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衫,细瘦的躯干在宽大的衣服里轻轻的晃荡着,那气都喘不动的样子,让人觉得随便一压,这人的脊梁兴许就折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形销骨立的人,却扶着门框,认真的同燕文公说:
“我欲与主公共图大业,只是这张脸许多人都见过,为了避免日后被人抓到把柄,还请主公毁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