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萧翊已在州府门前下马,他身着金耀重铠,头戴金盔,从马上翻下,地都为之一震。
他将马鞭交给息影,急步往后院去,沿途问州府的仆从,“王妃起了吗?”
仆从答话:“起了起了,去公主房中帮忙上妆了。”
萧翊停下脚步,“王妃在公主那边?”
“是。”
萧翊转身往公主院中走。
公主房中,陈希青已扒下息影身上的凤袍喜服,自己穿上。
她戴上凤冠,将九支钿钗擅自减到了五支,插在头上,反正狄人也不懂梁人的规矩,就这么糊弄吧。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公主,王爷回来了,需要我们进来帮忙吗?”
陈希青清清嗓子,学着息影的声音说:“不用了,我马上出来。”
不能让萧翊进来,他太熟悉她的声音和体态,她哪怕从他身边带着盖头走过,他都能认出来。
必须得快,她拎着红毯一样的拖地裙摆,在房中有条不紊地准备。
从妆匣里拿出魏皇后的翠玉镯套在手上,又去翻出雪狼图腾牙雕藏在袖中,还有剩下的半包蒙汗药塞到喜服腰间,红靴里藏一把息影身上搜出来的匕首。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哦,还有珍姑姑给的一小盒守宫砂……
管它能不能点上,装装样子也好。
萧翊重铠行步有声,陈希青似已经隐约听到锁甲碰撞的声音。
再想一遍,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她将梨花簪搁在妆案显眼处,又从怀中摸出青玉飞天佩与剩下的蒙汗药一起塞到腰间。
门外丫鬟问:“公主,王爷来找王妃,正朝这边过来。”
陈希青蒙上红盖头,她端起公主仪态,走出房门,门口一排丫鬟紧忙跟上。
陈希青不急不缓地说:“你们几个守着门,别让人进,王妃乏了,在房中睡了。等会王爷要是来寻她,告诉王爷,王妃今晨酒醒后,想起王爷昨晚说的话,心里乱得很,不想相见,待王爷十五回来,她想清楚了,再与他说。”
王妃不想见王爷?丫鬟哪里传过这么要死的话,一个个都不敢应。
陈希青道:“你只管原话禀告王爷,王爷明白何事,他不会怪罪。”
丫鬟道:“是。”
“快走罢,别误了吉时。”
陈希青已经远远看到廊道上走来的金耀甲装,她转身快步走向院中侧门。
“公主,正门在前头……”丫鬟好心提醒。
陈希青只是不理,脚下生风,很快穿过侧门,身后丫鬟跑也跑不及,跟着公主七弯八拐,终于走到州府前门。
杜思退、顾彦雄和吴曜守在门口,见到她便行礼。
陈希青看也不看,脚步利索地登上乎伊身后的车驾。
乎伊在车外哼声道:“翎王又去哄女人了,不如我们先带公主走罢,反正也用不着他了。”
吴曜冷冰冰道:“王爷不来,谁也不能将公主带走。”
“嫁到北狄,就是我们北狄的女人,”乎伊故意找茬,“都到这了,我们想带走便带走。”
“这里是大梁!”
“这里也就这三年是大梁!”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怼来怼去,杜思退、顾彦雄沉默地站着,既不阻止,也不怂恿,狭路相逢勇者胜,口舌之争是最无用的。
此时,车里的陈希青心跳到了嗓子眼,但愿那些话能挡住萧翊,他若真的推门进去,看到榻上睡的是息影,极有可能出来就要打断她的腿。
不过她也想好了办法应对,她已让所有人看见公主上车,息影为她替嫁之事,只有萧翊与息风知道。
萧翊就算发现车里是她,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将她抓下来,只会上车与她谈,到时,她左不过与他说清一切,拿匕首架自己脖子上,以死相逼,让他放自己走。
不过,这种情况太被动了,她还是寄希望于他不要发现……
——
“她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小丫鬟抖如筛糠,根本不敢看萧翊质问的眼。
“回……回王爷,王妃……王妃说她醒酒后,想起王爷昨晚说的话……心里乱得很……不想……不想相见……”
萧翊有股踹门的冲动,他昨晚明知她酒意未散,还与她说了那些话,不知她到底听进去多少,夜里回营时就想将她摇醒问个清楚,好不容易忙完一切,回来想看看她,她居然不见!
他一时很难接受,“还有呢?她还说什么了?”
小丫鬟快哭了,“还……还说等王爷十五回来……王妃……想清楚了,再与王爷说。”
还记得他的话,看来是听进去了。
但她这避而不见的做法,他有些看不懂。
难道她恼他昨晚让她“自己来”,诱她做了许多从前未试过的事情,她醒后害羞了?
还是他提到娶她为妃,她一时难以面对?
萧翊甚少出现这等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情绪,他手搭在门框上,点了几下。
此时,他就算推开门,也不会有人敢拦。
旁边小丫鬟冷汗直流,息风看了看天色,“王爷,要出发了。”
“公主上车了吗?”萧翊问丫鬟。
丫鬟忙道:“公主……公主已经走了,应该到前厅了。”
萧翊搭门的手未落下,他垂眸,正准备松手,还是觉得隐隐不安,轻轻用力推开一道缝。
塌上有个背朝门的卷缩侧影,身上的衣服的确是陈希青昨晚穿的月白里衣,再看妆案上,放着她从不离身的梨花簪。
萧翊叹了口气,带上门,交待丫鬟:“准备粥,王妃醒了端来。”
丫鬟颤颤巍巍,“是,王爷。”
萧翊与息风走出府门,府前安静下来。
萧翊对杜思退说:“息风留在神武营,暂代军务,杜大人有事可去神武营找他。”
杜思退与息风相视点头,其他人上马。
息风给萧翊递马鞭时,少有地迟疑一下,看向公主车架,说:“王爷,我想……”
“快去。”
萧翊没太多表情,拿走马鞭,轻轻拍马向前。
陈希青听到车外萧翊的声音,车辆开始前进,心里大石落下,但突然有人敲了敲车窗,她心中大石又悬了起来。
“是我,你莫开窗,乎伊在我后面。”息影骑着马,与马车并行,小声说话,旁人见了只以为是萧翊让他来与公众传话的。
陈希青恍然明白他是来道别的,息影是他妹妹,此一别,凶吉难测。
“影儿,洞房……不必勉强自己,钴尔德老,好糊弄,敲晕下药,你看着办。”
陈希青:“……”
息风压低声音道:“你总说你我皆为王爷死士,活着只为报王爷救命之恩,但我想,报恩的事为兄一人就够了,这次你潜伏大宛最多三年,回来后,我请王爷给你寻个好人家,你别再打打杀杀。”
陈希青顿时非常羡慕息影,她摸出腰间的飞天佩,曾经,她也有一个这样的兄长……
她又想起断头台上,岳子珩满脸是血,对她笑的样子。
她很想替息影说些什么,但她一出声就会暴露,只能沉默。
“万事小心。”息风的声音既轻且重。
他看了看紧闭的窗,正准备调转马头回营,却听到车厢壁传来两声轻轻地敲击声,似对他的回应。
他哽了哽,不再做停留,策马回营。
听到马蹄声渐远,陈希青吁出一口气,马车内充盈着白惨惨的天光,应该已经午时了。
接下来的一天她只需要待在车厢里就可以了,最晚亥时就能到达蓝霄关。
只要见到狄人的接亲队伍,就算萧翊发现公主是她,也无力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