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启十一年 梁 平京
酒楼二层回廊里,落籽怀抱着一些不可言说的妄念,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家公子身侧,路过一扇又一扇朱漆描金紫檀重门。
十里飘香酒楼建得豪华。
一层布了些黄花梨木散桌,中央高台下坐落着假山流水,台上那身着丁香色衣裙的舞姬正衔杯折腰。
旁侧羌笛之声飘摇入耳,盘旋在描着繁复金箔纹饰的房梁上久久不散。
二层四面环着修了雅间,廊柱子上绑着的鲛绡软帐,只因有人路过便可款款而动,落籽微微侧头,咽下一口津液。
他家公子是个秀气书生的模样,一张脸轮廓流畅,整个人身姿挺拔,但最勾人的还是那双眼睛。
其眼尾细看有些微微上挑,透出一股摄人心魄。
可眼尾沟又生拽着纤长的羽睫投下阴影,把那些风流意气掩了下去,水润瞳孔中未流尽的情绪,也被此偷偷敛下来。
有点像,很犟种的猫。
“马匹备好了吗?”元青争驻步在一扇雅间重门前,提起白皙而又骨节分明的双手正衣襟。
“备好了,公子。”落籽浅笑着回话,帮他捋过发带。
元青争乃忠义侯府世子,在刚结束不久的文试中“勇夺孙山”,这会儿惦记着件要事。
平京城外头围着一条护城河,近两月来出了个专门吃小孩儿的怪物。
听闻长嘴四足,背覆鳞甲,被吃的小孩儿连根指骨都打捞不上来,死数将近二十。
他今晚要去护城河边探一探!
毕竟大案可不多见,他前几日已将定官刑部之事活动妥当,若此番能有所建树……保不齐刚当上官,就能升官。
短命的爹,经商的娘,和并不受官场待见的忠义侯府,全都压在元青争的心头,他日夜用功,誓要撑起自家门楣,再也不让人看轻。
冲着重门微抬了抬下巴,他吩咐道:“开门。”
这里面是他的谢师宴,只有一桌,赴宴三人。
侯夫人在席间说尽了那些个客套话:“我儿能得今日之功,实要感谢诸位夫子,春风化雨般的倾囊以授,余言在酒,先干为敬!”
桌上三位夫子连道“不敢当,不敢当”,各自骄矜地端起了面前的交州窑青瓷酒杯。
说来也是一桩丢脸的事。
元青争之所以有这么多位夫子教导,是因为前些年他在给太子殿下做侍读时,和其他的侍读子弟干过架,他先动的手。
从那以后,他与人不友的名声在平京就算是打出去了,几位声名远扬的夫子说什么也不愿意教。
“搏多家之所长”,是侯夫人万般思虑所得,今时今日看来,这条路走得很对。
酒过三巡,天色擦黑。
席间元青争把夫子们贡得很好,夫子们听得高兴,喝得尽兴,正在互相攀扯着大论特论。
时机成熟,他撂下酒杯跟侯夫人耳语内急,匆匆离席。
侯夫人还当他一会儿就回来,不想他这一内急就跑路了。
酒楼后门是条宽阔巷道,落籽出来得比他早,此时已牵着两匹骏马等候多时。
可元青争路过门前的施恩摊子,不由得被奇景绊住脚步。
一老乞丐蹲缩在墙根,哭哭啼啼的在啃大鸡腿,也不知这鸡腿拌泪咸不咸。
其他乞丐领过吃食后都兴高采烈的,嘴里头吉祥话一套又一套,单属这位独特。
元青争观其腰间挂着个破旧的小铃铛,略微思索后,开口问道:“老人家,为何在此哭泣?”
老乞丐闻言微微侧过身子,恨不能把自己缩进墙壁里去,拿脏污的袖子胡乱抹了把眼泪,声音枯败:“郎君富贵人家,老朽之事不敢污了贵人尊耳。”
元青争垂眸看了眼自己的缎绫衣角,向他走近一小步:“本公子是里面谢师宴的主人家,你有什么,但说无妨。”
鸡腿猝然跌落。
落籽疾步挡在元青争身前。
老乞丐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眸迸发出令人心头大震的光,他不可置信的问道:“您是小侯爷?”
元青争微不可察的蹙了眉头:“是。”
他在猜,猜这破旧铃铛是老叟家中小儿的,如果猜错了,那么他会扭头就走,反正什么也不损失。
但如果猜对了……
“小侯爷,您登科及第,脑筋好,心肠肯定也好!老朽祝您以后官途顺遂无忧,祝您长命百岁!”
老乞丐忙不迭跪下朝着他磕头,豆大的泪滴倏然落下与鼻涕混成一堆,浑身颤颤巍巍的,“求您帮我找找我的孙儿吧!”
一抹浅笑不待人察便消失不见,元青争推开身前的落籽,忧声道:“老人家,你慢慢说。”
护城河
元青争一手牵着马,一手不停拨开林子里疯长的杂草,慢慢靠近河岸,道:“那老叟他孙子,被水中忽然立起的怪物扑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