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朝有支启蒙童谣：

天下广，日月长。仙人脚下南西中，宸京东南和两北。九海皎珠亮。

童谣中唱的八郡分属宸朝、仙盟、鲛族三方。宸朝坐守中京，掌东南郡、西北郡和北郡；仙盟分走西、南、中三郡。凡仙那纸分域契约订立时天穹下还没有皎郡，后来鲛族出走没有去处，于是九海中拔起皎郡一座，愣是在辽阔大陆间露了头。

当年那场事变后，鲛族对皎郡严防死守，以致迄今压根儿没多少人去过皎郡，皎郡里头究竟是什么模样更是不得而知。

余下七郡中，宸朝北郡主盐铁，郡风豪迈；西北郡主米粮，耕种勤劳；东南郡除开靠海吃海，就多是给各郡牵线搭桥做行商的，圆滑与朴实并存。这三郡拱卫中京，可谓分工明确，在中京治下相互扶持、一派协调。

相比起宸朝，仙盟治下三郡就没那么均衡了：中郡版图较小，中郡学宫、玉楼金阙就将灵气占了大半，全郡上下最丰富的资源不过俊杰人才，若是没有万灵宗这些赋税大宗在，堪称难以为继；西郡是天险之地，地域窄长，交通不便，光一座藏仑山脉就纵贯郡中，层峦叠嶂将太溟海挡了个严严实实，素有“西际天下险”“古来上好流放之地”的说法，少有仙门会选择在这里落脚扎根。

如此比对之下，南郡这山清水秀的独苗苗在仙郡就显得格外招眼，以玄渊、断云府为首的仙门百家也大多坐落其间。毕竟修仙讲究灵气，而南郡山川一看就灵秀，于是山水之侧或多或少坐落着门派或仙人洞府，诸多城池也建于其侧。

霄城便是其中最出名的一座。

这座大城治下屋舍俨然风光锦绣，山峦丘陵不止十几，但对外不约而同只说那一府两峰——断云府和峨、云峰。

若非断云府，霄城怕是到如今还不过是小城镇，不知猴年马月能跻身八郡大城前列。

这几日老顾府主仙逝，霄城也跟着断云府挂满了白幡。

据说霄城城主毕简文在老府主仙逝当天就收到了消息，手抖摔了个玉杯。向来谨言慎行克己复礼的毕城主头一回不顾规矩，乘夜奔赴峨峰。

半个时辰前加派来守峰的一队断云徒生都知道“毕简文”这霄城城主的名字，他们验过符牌，几番踟蹰后将毕城主放了进来。

毕简文看他们如此谨慎不过一笑，径自去了峰顶顾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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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守卫传讯毕城主来访时，刚吩咐完宅府事务的顾呈明微微一滞，眉尖几不可见地皱了皱，放下扶着额头的手道：“……请毕城主进来。”

站在他身侧的顾望洲闻言往大门一瞟，指尖在腰侧“寒雨”上点了点，见顾呈明颔首，悄无声息从后门退了出去。

毕简文进门就看见身着白素丧服的顾府主坐在堂上，文气面容上难得流露出一丝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疲惫。

说来有趣，顾家世代习的都是刀剑之法，举手投足间多少会有些锐气，顾呈明却是一副书生相，一派文秀亲切，完全看不出刀修准圣的痕迹。

不过毕城主与顾呈明打了多年交道，不算知根知底，但也比旁人知道的深些。

顾呈明此人在仙门百家中称得上低调，接任以来没什么大动作，只知打理经营府内事务。仙盟大众眼中的“咸平刀”顾呈明渐渐被“贤书生”顾呈明所替代，他突破准圣的消息也淹没在顾家历代一串的准圣中。但毕简文清楚，准圣绝不只是“有点天赋”就能突破的。顾呈明看似无为却不可小觑。

“咸平刀”久未出鞘，并不意味着宝刀已老。

“府主节哀。”毕简文低头行平礼，目光在顾呈明身上匆匆一掠，没过多停留。

不过不知这把“咸平刀”卷刃后，是否还寒光依旧。毕简文低着头，依稀闻到顾呈明身上溢出的一丝血腥味，竟隐隐有些兴奋。

应该没几人知道，老顾府主仙逝时，这位顾府主也在场。

顾呈明坐在高堂上看着毕简文的冠顶，语气礼貌神色莫辨：“辛苦毕城主远道而来。”

毕简文直起身，露出恰到分寸的微笑：“霄城同断云府同气连枝，自当前来悼唁。”

“有劳毕城主费心。”顾呈明礼数周全，“夜露深重，行走不便，毕城主不妨暂且在宅中留几日。毕竟流程繁琐。”

顾呈明或许说的是这场囊括宸朝仙盟的丧仪。

毕简文嗅出这句话里的不寻常，云淡风轻道：“自然无妨。毕竟怎么说，我也曾是断云府——”

“眼下时候不早，毕城主怕是困顿了，且随敝宅侍从移步歇息去吧。”顾呈明截断了他的话。

一名小乘期修士犯困，放诸八郡堪称笑话。但顾呈明就是这么说了，毫不掩饰自己对毕简文这话题的不悦。

毕简文觉察到顾呈明的情绪，毫不在意地一笑：“也好。那我就不打扰顾府主了。”说罢便干脆转身，与不知何时候在门外的侍从离开了。

这会儿顾龄松仙逝的消息还没传开，去客房的路上没见几名外客。

毕简文比侍从更熟悉顾宅的布局，没几步就走到了前面。他脸上挂着得当的哀痛，同几名顾家人打过照面后，随口问道：“人呢？”

侍从躬着身：“事成便回去了。”

先后对上两名准圣还能全身而退，真不愧是大人拣的好苗子。毕简文想起那位大人，眼神莫名沉了沉。

“唉，准圣……还不是老了。”他哼了两声，感慨似的道，“年轻的就有些难办咯……也不知大人还有什么安排……”

这就不是在问他话了。侍从缄默下来，将毕简文送到客房门口后才躬身告退，也算尽到自己的本分。

行至偏僻处，侍从垂下手，一把攥住袖管里滑出的一把匕首，旋身扑刺向阴影处。

一道银蓝暗光闪过。一柄短剑划破夜幕，悍然刺透侍从肩头，直接带着人飞出数步，狠狠钉到对侧树干上，剑尾还在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