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苗侍郎提点。”姜宣崇摆正前倾的身子,“那便来说年贡。王君当真不接受两斛?”
符泽道:“吾怎么不知如今宸朝已经收耳聋智残之人入朝为官了。”
姜宣崇这几日下来对鲛王的冷嘲热讽已充耳不闻,接着道:“两斛和半斛确乎有差距,但宫中上品鲛珠紧俏,王君看……今年先贡一斛半如何?圣上只要鲛珠,旁的给王府什么恩赐都不计较。”
“唔,那可真是好大的手笔。”符泽剔着指爪,随手往手边的鲛绡上一刮,不阴不阳刺了句。
苗青这才注意到她拿一匹千金的鲛绡垫椅子,眼都绿了。夏日他向皇帝请一匹鲛绡做夏衣,被皇帝驳了回去,若非苗青乖觉换了请求,说不准这御前侍郎就换了个人做了。
姜宣崇没注意到这点,再接再厉道:“所以王君您看……”
符泽剔完指爪,似笑非笑道:“没什么能打动吾的了么?看来宫中也不紧缺,那就更不必提涨年贡了。”
姜宣崇苦笑道:“王君,我也没有越俎代庖的本事,确实给不了您什么承诺。”
符泽觉得无趣,起身要走。苗青见势不对,忙给她沏茶:“王君别急着走嘛,凡事好商量,您先喝杯茶啊……”
符泽睨他一眼,当真坐了回去,捏起茶盏呷了口。
见符泽赏脸,苗青来劲了,高高兴兴给姜宣崇和自己也倒了茶,优雅端茶嘬了好几口。
唔,这茶味道还不错!苗青喝得更高兴了,对鲛王府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姜宣崇随意喝了口茶,看着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冠冕堂皇的理由。符泽有一搭没一搭刮着茶叶,透过盖沿看鸿胪寺少卿,心道:“这就没了?”
两人一鲛相对沉默良久。符泽没了兴致,撂下空茶盏推到茶壶边,道:“既然姜鸿胪没话可说了……”
姜宣崇忽地抬头,喉间“咯咯”两声,神色怪异:“我——”
不对。符泽金瞳骤缩当即后撤,孰料姜宣崇一个文人却反应如电,左手霎时就抓住了符泽精工纹饰的袍袖。
苗青被吓傻了,蹿起来道:“姜宣崇你干——!”
符泽一手翻指割断袍袖,另一手朝姜宣崇当胸一掌,厉声喝道:“滚开!”
姜宣崇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谁也不知道鸿胪寺少卿哪儿来这么强的修为和身法。
苗青哪见过这种情形,叫得堪比烧水壶。符泽一把护着这人且挡且退,侧目瞥过后厅入口。偌大的动静还没引鲛来,必然是下了阵法。
“无耻之徒!”符泽躲避间翻过玉椅,指尖翻飞敲了数下,冷然斥道。
苗青发冠上的簪子早掉了,听到这话更是呜呜咽咽地委屈得不行:“怎么会这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想皇上……”
这时厅外阵法“喀嚓”一声,姜宣崇闻声眼中凶光一闪,动作愈发狠戾。
狭昼接到符泽信号,当即破开阵法闯进内厅。她看见厅内情形,心头发紧失声叫道:“小心!”
符泽隔空下令:“封锁王——!”
符泽的声音骤停。
苗青缩在符泽身后,木然仰头看着符泽的身影,张着嘴却喉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瞳仁止不住地颤。
就在他眼前,一只臂膀连肩飞出,鲛人微凉的血兜头瓢泼洒了他满脸。苗青透过那层血,对上一双漠然的眼。
苗青浑身开始发抖。
他失声了。
“王君——!”狭昼飞身而来拦住发狂的姜宣崇,几乎吼破了音。数队鲛卫怒吼着扑上前死死挡住一切攻势。
符泽只觉自己闪身后左侧一凉,紧接着痛感如海啸般没顶,眼前一瞬发黑。她金瞳骤然散开,紧接着缩成针尖大。
耳中响起尖锐的嗡鸣,声音越来越大。符泽四肢和脸颊上开始浮现层层鳞片,她粗喘着缓缓抬头,赤金的眼瞳越过鲛卫锁住那道挣扎的身影,发出一声极尽焦躁和愤怒的低吼。
狭昼腹部被姜宣崇手上真气划了数下汩汩流血,但她的指爪趁隙成功卡住姜宣崇的脖颈将人摔翻在地,五名鲛卫顺势挑断了姜宣崇手脚经络,将人紧紧按在地上。
符泽的指爪在鲛身和人身间不住变换。她踱步上前,没走几步被狭昼扑住了。
“王君、王君!”狭昼顾不上自己,死死捂住符泽左肩的伤,急声道,“您先止血!”
符泽似乎才清醒了些。她用灵力封住自己和狭昼的伤,深深闭眼,缓了片刻才拨开狭昼的手,径直走向被控制住的姜宣崇,垂眸看去。
姜宣崇头面朝下压住,觉察到符泽靠近,口中咳出血沫,神志似乎已经模糊了。
狭昼克制着把这人一爪掏心的冲动,咬牙问道:“王君,如何处置这人?”
符泽呼吸还不稳,半晌后冷冷道:“找人来治,好好审问。”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趴伏在椅后的苗青身上:“那人也捎上。”
一名伤势较轻的鲛卫便上前提起苗青,孰料刚把人沿领一提,乌紫乌紫的血滴滴答答流了下来。鲛卫把人翻过来检查一番,愕然道:“王君,这人已经身亡!”
符泽眉头一蹙,蓦然回首。被鲛卫压着动弹不得的姜宣崇似乎觉察到符泽的目光,恍惚一笑。他口中喃喃说了什么,整个人开始痉挛,紧接着口鼻呛出乌血,直直抽了数下,不再动弹了。
符泽不顾伤势疾步上前蹲下检查,只见姜宣崇彻底断了气,死相那是相当难看。饶是如此,他嘴角却还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符泽眉头紧锁,问道:“这人刚刚说了什么?”
数名鲛卫摇头不知。离姜宣崇最近的那名鲛卫犹疑道:“似乎是……‘来日见’。”
符泽沉默一瞬,起身道:“不必理会。处理干净。”
这时,后厅口飞奔进一道身影。羲泽扫眼将厅内情况尽收眼底,看见符泽时头脑一懵,眨眼就冲了过去,声音发抖:“母君?”
他朝周边的鲛暴喝:“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来了。”符泽见到羲泽,抬手揩了下糊了半张脸的血迹,微微颔首道,“剩下的交予尔了。”说罢她身体一软,悄无声息倒在了狭昼怀中,口角微涨,渗出一点血。
“母君?母君?!——去取府中的百解丸药,快!”
羲泽抖着手抄起符泽往冰池赶。狭昼放轻手脚收起符泽的断臂,率一队鲛卫紧随其侧,迅疾低声说了事件前后。
“宸朝……”羲泽死死咬着牙,不由闭目,心头痛得发颤。
“这件事,”少鲛王厉声命令,“给我彻头彻尾地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