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华叔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是忙而已,你别多想。”
“真的吗?”宋岑如的瞳仁比夜色还要黑,窗外闪电乍现,光点转瞬即逝。
华叔沉默片刻,替他掩好被角,“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有的问题根本不需要答案,只是缺一句安慰。宋岑如挤出一个笑,“华叔晚安。”
“欸,晚安。”
房门落锁,宋岑如拿过手机,将这次摸底考试的试卷发了过去。
半分钟后弹出消息,宋文景回复道:
[这次扣掉的分下次不要再错。]
屏幕蓝光照在面庞,他揉了揉有点酸的眼睛,发出一句“好的妈妈”,裹上被子把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
清早,一夜大雨洗去尘灰。
空气比前日润透几分,到了下午一出太阳,又蒸了个干净。
周五有的学校下课早,孩子们连书包都没卸就在胡同里疯跑,霍北拿着手机慢悠悠地荡在路中央,从来不懂什么是让道,小孩儿见了他都自动绕着走。
经过集市的时候,街边卤煮店传来一道女声:“北!今天吃点儿不?”
暂停打字,霍北从手机屏幕中抬起头。
“刚卤好的一批肥肠,特新鲜!”白惠春怀里抱着糖豆,冲他招手。
“下回,今儿吃面!”霍北说。
糖豆看见人,扯着嗓子喊:“胡——萝——北——哥——哥!”
霍北一顿,脚下翘敲起的石砖把他绊了个踉跄,敢情这破名是从这儿来的?
他微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手机传来振动,屏幕跳出两则转账信息,备注写道:王36,孙72。
收下钱,回到聊天框列表页面,给新添加的联系人取了个“张109”。
手机里躺着五千多个联系人,获得姓名备注的人不过寥寥,他的习惯就是这样,大部分关系都不值得记住,何况名字。
张109发话了,抱拳带咖啡,花字头像,一股中年土老板的味儿。
[张109:李老板介绍来的,基础情况等下发你,下周咱约个地方面谈?]
最近来找他的大多都是铺面咨询,什么地界人流量大,适合做什么营生,哪有靠谱的门店出租,大大小小各类问题全包全揽。
霍北一手揣兜,一手打字:
[北:都行,你定。]
[张109:南华斜街,那有家星巴克。]
[北:行。]
过了马路,往巷子深处走,第二个转角进去有家面馆。
这里味道好,分量足,就是门脸小,地理位置太吃亏,不住附近的话压根儿不知道。
虎子猫着腰从店里出来,绕进隔壁窄巷,鬼祟地张望一圈,从兜里掏出根烟点火。
刚嘬一口,没来得及往里吸,后腰就被人踹了一脚。
“我操!”他吓得蹦出半米远,猛地回头,“……哥!差点儿没给我吓尿!”
“我有这震慑力?”霍北说。
“你有。”虎子解释道,“主要我妈这两天正抓我抽烟呢么。”
霍北道:“那你躲门口,到底是怕被发现还是怕不被发现。”
“嘿嘿,今儿店里人多没工夫管我。”虎子笑笑。
霍北找了个避风的位置,摊开手,两指微抬。
虎子默契地从兜里又摸了一根出来,“你不是戒了吗?”
霍北接过烟,搁嘴里一叼,不点火,“精神代入。”
“噢......”虎子吞云吐雾起来,“一会吃点儿啥?”
“随便,”霍北说,“你家没难吃的。”
“嗬,这话让我爸妈听见,能笑出牙花子。”虎子说。
霍北喜欢真假话掺着说,但这句保真。虎子爸妈早年从山城过来,盘下芝麻大的门面,一做就是十几年,没别的,就靠这手艺和良心。
同等价格,别人家的肉,连肥带瘦撑死了搁三块,还没个指节大。他们家六块儿,个个都是五花腱,再浇上当天现熬骨汤、手工拉面,比那浓缩精勾兑的不知道香多少。
没人不喜欢被夸,虎子兀自美了半天,又牵了个话头:“霍哥,咱今儿还去元宝胡同吗?”
霍北侧过脸,“怎么,玩儿上瘾了?”
“那儿地方大,施展得开啊!”虎子眼睛放光,“我爸昨天收拾屋翻到个陀螺,咱去抽一把?”
“歇两天。”自上次宋岑如去过大杂院后,霍北难得开始好奇别人每天都干点儿什么,于是他就特意带着人去8号院外头晃。
少爷每天晨起早读,按点上学,下学回家后便再也不见人出来。
他想象不到有钱人小孩儿在家都有什么娱乐活动,手机电脑?游戏机?多没劲啊。
在外头磨磨蹭蹭了一会儿,等到店里出来两三个人,里头空下一张桌子。
霍北折断香烟,翻手轻掷,正中垃圾桶,“进去了。”
“欸!等我!”虎子把烟扔脚下一撵,对着空气呼了好几口,急跑跟上。
掀开门帘,迎面一阵鲜辣咸爽的香气,嘴还没尝到鼻子先过瘾。收银台后的女人忙着结款,没抬头说了句,“扫码点单,里边儿自己找位子。”
桌椅都是最普通的木头,破的破,烂的烂,但擦得干净,一点儿不耽误东西好吃。
霍北拉开凳子,屈着长腿往那儿一坐,摸出手机扫码付款,“姨,两碗牛肉面,一碗清汤的打包,汤面分开装。”
“哎哟!北啊!”虎子妈闻声看去,机器播报收款信息,她一摆手,“要什么钱!让你叔直接做。”
虎子从外头进来,接道:“就是!咱们啥关系,”又冲后厨喊,“爸,我也要一碗!”
“这两码事儿。”霍北给虎子递了个眼神。
“对!两码事!”虎子立刻转向,“妈,你收了吧。”
“啧,你到底跟谁一边儿?”虎子妈噗嗤笑出来,在显示屏上操作,“你那份我收了,剩下那份给你姥带的吧?这个我退了。”
霍北见她坚持的态度,没再拒绝,嘴里说的是“行”,然后转脸就给虎子发了个红包,低语道:“收了。”
和杨立辉那种依靠暴力收编小弟的不同,他们这帮跟着霍北混的都很听话,这钱虎子不敢不收。
至于原因嘛,多少都跟出身和经历有关。
像李东东,大福这样的,往好听了说,是土生土长本地市民,往难听了讲,那就是胡同串子。虎子情况特殊,父母从外地搬迁,给孩子落了个本地户口。
家里条件差,给不了支持,越被瞧不起,越要到处折腾点儿动静。这几个人打小一块儿长大,遇见的麻烦各异,却殊途同归——被霍北搭救过。
不过霍北并不承认,他的人生宗旨从来都是“关我屁事”,哪有什么帮忙,纯属碍着老子事儿了。
“霍哥,你这......”虎子撇开八字眉,瞅着像要哭似的。
上个月才收到对方转的一笔书本费,上上个月他们家进的货受冻全坏了,还是对方给贴的钱,明明陆平的药钱都不够花,怎么还跟他算这么清楚。
霍北斜眸一瞥,“想说什么都给我咽回去,还有把你那眼神收收,恶不恶心。”
虎子咽了口口水,拍案而起就往后厨冲,回头道:“等着!让我爹给你加肉!往死里加!”
吃完饭,虎子妈拎着打包好的面往桌上一搁,“才弄好的,带回去准保还热。”
“好嘞,谢谢姨。”霍北说。
虎子嘴里嚼着萝卜干,“哥,不去8号院的话,那是要去网吧上班不?我能跟你一块儿吗?”
“回屋写你作业去!”虎子妈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有学还不好好上,我看真是给你惯的!”说完才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妥,她略微愣了愣。
霍北仿佛没听见似的,弯着嘴角说:“都不去,回去给老太太熏艾灸。”他拎上东西,“走了啊,姨。”
“欸!代我跟你姥问个好。”
“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