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岑如明显感觉到他回答里的敷衍,糖豆契而不舍地追问,小丫头还挺好学。
他心想,写个字而已,又不难。这么推脱干什么,总不能不会写……吧?
宋岑如带着疑问看向霍北。
二人面面相觑,霍北从他眼里读出了怀疑,自尊心“欻”一下就起来了!他故作轻松的清清嗓子:“咳,等着。”
离席去寻纸笔,结果后头那几个假装写作业的早听见了,就等着看自家老大怎么装逼呢。
李东东拿着东西,屁颠屁颠跑过来,双手奉上,“老大!请!”
大福和虎子各站一边,伸出胳膊为他开道,异口同声:“请!”
霍北沉默着回到位置,有种想扇人但不知道从谁先开始的无力感。
大家自动围成一个圈,宋岑如坐近了些,视线落在霍北的侧脸,对方眉宇之间透出一点严肃。他突然觉得自己太狭隘,人家好歹是初中毕业,写个字一定绰绰有余。
落笔前,万众瞩目,糖豆睁大了眼睛趴在小桌板上。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霍北在纸上划楞两下,动作利落,字迹狂乱,“欻欻”声伴随笔尖残影,再收笔,只见眼前出现一坨无法辨认的黑纹。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空气凝固了半秒,李东东率先鼓掌,“潇......潇洒!潇洒啊老大!”
“草、草书!”虎子指着那坨东西。
大福:“这连笔绝了!”
宋岑如还是懵的,这是字吗?这啥啊!鸡爪刨两下都比这玩意儿规整吧!
霍北一脸从容的盖回笔帽,看着糖豆,“霍。”
糖豆眨了半天眼,一脸为难的扯扯宋岑如的袖子,小声道:“......这坨东西怪怪的。”
宋岑如嘴角压了压,把脸埋进膝盖,笑得肩膀发颤。
“噗——!”李东东终于还是没忍住,直接笑喷。
接二连三地,其他几个人纷纷乐成一团,糖豆啥也没看懂也跟着瞎乐。
霍北倒是不恼,放了笔,说:“就这水平,凑合看吧。”
乐了半天,宋岑如缓过劲来,脸颊染上一层薄红,眼尾水光闪闪,大概是笑出了眼泪。
霍北撇过头一愣,和他对上视线又把头又转了回去,“啧,谁会写,给她写一个。”
大福说:“霍哥,咱都半斤八两。要不然也不会每次考试都扣卷面分了。”
虎子道:“说不好没让糖豆看懂,还给人教坏了。”
李东东眼珠一转,目光扫上宋岑如,开口道:“少爷写呗,他不是四中的么。字儿肯定不差。”
糖豆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说:“写!”
霍北把笔递给他,扬了扬下巴。
风水轮流转,这“万众瞩目”竟落自己身上了。
公众面前宋岑如从来不扭捏,他拿起笔,挑了处空白的位置,行笔利落流畅,字迹遒劲周正。
霍北眉心一跳,白纸上,落下的竟然是自己的名字。
“我操?”李东东睁大眼,他以为宋岑如的字最多是标准而已,没想到这么好看。他们这群人的字迹从来都是被老师点名批评的。
“行啊少爷!”虎子靠近了瞧,“霍哥,你这名儿看着都高级多了。”
宋岑如用笔尖指着“霍”字,朝糖豆说:“这个,念‘霍’。”
笔画太多的字幼儿园还没教,但绝对比那坨黑团子有说服力,糖豆仔仔细细看了半晌,跟着念,“霍!”
霍北看着那字觉得新奇。
在大部分需要签名的场合里,他一般就糊弄着写个大概,反正这名字也是他老娘瞟了眼麻将起的,毫无意义。
乌七八糟的出身,随随便便的名字,就该配那狗爬写法。
可眼前的字颠覆了他的想法,好像连同他整个人都颠覆了。
“能给我也写个么。”虎子一脸期待地看向宋岑如,“我大名‘黄新宇’。”
几人跟风似的举手,不肯放过拥有绝佳艺术签名的机会。
宋岑如:“......行。”
写完字,大福又灵光一闪,寻思少爷成绩肯定也不差,便拿着作业来问,宋岑如个初中生竟然还帮高中生讲起题目来了。
陆平从厨房出来傻了眼,大杂院什么时候出现过这种学习氛围!
她带着糖豆进屋里看动画,尽量不妨碍到这几个泼皮的学习激情。
这下无聊的成了霍北,他靠在墙角拿着手机,给那堆数字老板回复消息,顺便帮陆平看炉子。
没多会儿,余光出现一抹白色,他撩起眼皮,说:“给他们弄完了?”
“嗯。”宋岑如站到他旁边,酝酿着开口,“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不上学了么。”
这段时间跟着他们走街串巷赚消息,总算让他看明白了。霍北在京城混的游刃有余,大部分人对他还是笑脸相迎的,也有少部分人嘴里带刺、背后说闲话。
嘲讽他没文化啦,没出息啦,或者干脆就无视。
霍北收起手机,逗他,“不能。”
宋岑如定定看了他两秒,收回视线,“哦,那不问了。”
对方没再说话,气氛陷入沉默。
宋岑如只好看着地面发呆,清风拂过,云卷云舒,屋檐的影子一会儿弱一会儿强。
盯了半晌,他准备把凳子搬过来,这时,耳边传来一道不带情绪的声音。
“对于我来说,读书性价比太低,有的事等不了那么久。”霍北说的很随意。
虽然没有明确指出,但宋岑如意外地听懂了。
就像上次陆平的病症来的措手不及,霍北不敢用十几年去赌她能撑得住。
那句“羡慕你们有学上”,多少还是有些真心在里面的吧?
少爷没回话,像是走神了。
霍北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又撒癔症?”
“没。”宋岑如从思绪中抽身。
“你今天状态很奇怪啊。”时常走神,又懒得回怼,但霍北并不觉得对方会告知原因。
果然,宋岑如只是握拳抵唇,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春困。”
都要入夏了,还春呢。
少爷惯会敷衍人。
霍北心有不甘,开始下套:“我都告诉你答案了,你拿这个搪塞我,”他侧过身,用肩膀抵着墙面,“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面对他的指控,宋岑如不置可否,只道:“你说。”
“为什么不加联系方式。”霍北道。
贴脸开大,宋岑如以为一般拒绝别人之后,对方不会再问的。这人怎么什么都不按常规操作来。
他想了个温和的措辞,“......没必要。”
霍北故作夸张道:“哦?我不配?”
“不是。”宋岑如也转向他,“我们住的近,没必要。”
他撒谎了。
说到底,还是害怕这段关系也持续不了太久而已。除了老家,宋岑如跟着父母在别处待的时间最长不过两年,那些朋友自然就断了联系,像从没认识过一样。
他的心性还没有成长到,可以平静无澜接受这种阶段性关系的地步。
为了让答案显得没那么敷衍,宋岑如又补充道:“而且,我不喜欢用电子设备。”
“不用手机聊天吗?”霍北问。
“可以见面说,或者,”宋岑如尝试寻找着更可信的理由,“互通书信。”
霍北心道,你拿我当傻子哄呢,二十一世纪了谁写信呐。
宋岑如瞟到桌上的笔,努力找补,“就……好比写字,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记录。一笔一划写下来的东西,有温度,比键盘打出来的要珍贵的多。”
像是被羽毛戳了一下,霍北想起刚刚才被写过的名字……感觉好像是不太一样。
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站着晒日光、吹凉风。
太阳又偏移了一点,麻雀在屋檐落脚,留下啾啾两声啼鸣。
半晌,霍北懒声道:“宋岑如,要不你教我写字儿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