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北勾起嘴角,揉了把他的头发,转身跨进厨房,“知道了。”又强调,“不对着干。”
李东东和大福以为听错,对视一眼,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宋岑如捋顺头发,回头喊:“你洗手了吗!”
霍北:“洗了!”
择了菜,煎了药,熬了粥。霍北又上小街糕点铺,买了盒桃酥送进南屋,祖孙俩谁也没道歉,陆平吭哧一声“睡前给我敷药”,这事就算过去了。
转眼到日落,夕阳照在院子里,映得窗框泛金光。
胡同里此起彼伏的锅铲声,差不多到饭点,大伙准备各回各家。
陆平推门出来,捧着桃酥盒子,招呼小孩儿们拣两块吃了再走。她觉得刚才让宋岑如看了笑话,又是客人,紧着第一个让他拿。
早上那顿包子就够胀人的,可眼下不好推辞。
“云宝斋是百年老店,桃酥最出名,跟南方的不一样,”陆平道,“点了红的是咸口,这个也尝尝。”
桃酥个头大,两三块塞进去,快顶到嗓子眼儿,连脑子都晕晕乎乎的。
他接过第四块,忍着不适又咽下一口,“姥姥,您以后别跟他置气,身体最重要。”
“要像你这么乖,我哪用得着生气。”陆平点点旁边的人,“你看看这几个哪个让人省心!”
李东东眼珠滴溜转,大福埋头啃饼,霍北靠着椅背只当没听见。
宋岑如仍记挂她的身体,“他们就是莽撞了点,是该收敛。但那些闲话您也别放心上。”
胃里好一阵翻江倒海,灼痛感愈发强烈。
他不想拂了陆平的热情,又忍了忍,“您想,外头有几个人是真心实意的,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说什么都容易。”
“哎哟,你这孩子。”陆平想不出才十来岁的年纪,说话怎么就这么熨贴,她想好好招待宋岑如,家里却没什么能给的,只能又递了一块饼。
宋岑如指尖哆嗦,“已、已经够了姥姥。”他今天吃得太杂,往常家里不许又是冰棍儿又是糕点。
霍北瞥眼就发现不对劲,握住他的腕子,“手抖什么?”看向额头,早已渗得冷汗涔涔,“哪里不舒服?”
“怎么了这是?”陆平视力是差一些的,靠近才看见他嘴唇都白了。
大福和李东东赶忙退开位置,抽了纸递过去。
“没,岔气了。走走就好。”宋岑如摆摆手,刚起身胃部就涌上一股灼烧,整个栽倒下去。
“——哎!”众人惊呼。
霍北眼疾手快地扶住人,急切道:“去医院!”
……
消毒水的味道最是刺鼻,容易勾起一些噩梦。
宋岑如从恍惚中清醒,还记得自己是被架进来的,也不知道霍北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就差没把人扛肩上。
刚被放下就直奔厕所,找空位,锁门,弯腰吐了个干净。不管外头敲得再凶,打死不开,甚至勒令霍北出去买了两瓶矿泉水。
呕吐事小,丢脸事大,要是再吐到身上,那更是想死的心都有。
两瓶水没浪费,全用来漱口,他收拾完自己,确认干干净净才打开门,步子还没踩实,又被连抬带抱的送进诊室。
医生当着面就说了,这胃本来就脆,平时吃的东西又太精细,稍微过量就容易发炎。
输液室里称得上拥挤,宋岑如坐在当中缩得跟麻雀似的,背也挺不直。
吊瓶已经打完,但人没回神,思忖着回去怎么向华叔交代,突然被弹了个脑瓜崩。
“都回血了还不叫人。”霍北端着一杯温水回来,招手喊护士拔针。
护士交代观察半小时再走,又嘱咐两句注意休息。
宋岑如刚才吐的太狠,有些脱水,嘴唇起了皮。他喝完水,伸手在兜里摸了半天。
“找什么。”霍北问。
宋岑如神情恹恹,“润唇膏。”
霍北被气笑似的,站在他跟前,“真讲究啊,都吐成那样了还揪着形象包袱不放呢。”
有形象包袱怎么了,而且嘴干着难受好么。
宋岑如送他一个有气无力的拳头,砸在腰腹上,梆硬。
“就你这身子骨还想跟我打?省省力气吧,等下走的回去么。”霍北道。
宋岑如皱眉,“不许嘲讽病患!”
“行,你最牛逼。”霍北这嘴跟滑动变阻器没区别,放轻了声音,又问,“还有哪不舒服么。”
宋岑如摇摇头,那杯水喝下去就好多了。
趁着空档,霍北给陆平报了个平安电话,老太太自责得很,挂断后,对上一双含水的眼睛。
刚才宋岑如发了会儿低烧,睫毛湿漉漉的,眼梢朱砂痣都变艳了些。他仰着头,声音有点哑,“早产儿本来就有点小毛病,而且我今天还吃了冰棍儿。”
霍北听明白了,潜台词就是不怪那几块桃酥。
但医生的话也说的挺明白,就是吃多了。宋岑如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入口的东西都得精挑细选,要不是小孩儿怕老太太以为被嫌弃没东西招待,一顿狂塞,不然也不至于闹进医院。
他有点没话讲,宋岑如“懂事”的不正常,这种被家里捧在心尖儿的孩子不该任性一些的吗?
霍北又弹了个脑瓜崩,非常轻,“不用顾及,下回不舒服直接说。”
出了医院,打出租回家,宋岑如怕华叔担心,发了条安抚短信,一路没敢耽搁。
车只能停在胡同口,离8号院还有两三百米的距离,下了车,霍北走到宋岑如前面蹲下。
“干嘛?”宋岑如问。
霍北反着胳膊,“上来,我背你。”
宋岑如脚步发软,嘴却硬,“不用了吧。”
“甭废话,出医院那几步路能歪出二里地。”霍北一把捞过人,托起大腿,“胳膊搂紧。”
放下少爷架子,诚实面对身体反馈,宋岑如暗自承认确实舒服很多。
夏夜微热,槐香弥散。
这段路只有零星三两盏灯,两人的影子被拖得极长,绰绰地融进晚风。
霍北走得很稳,宋岑如两条细长的腿耷拉着都不打晃,那竹子翡翠从领口溜出来,就坠在霍北眼侧,一下又一下地,蹭他的脸。
夏天的衣料都软薄,就这么贴着,温意在脊背和胸腔打转,几个呼吸之间,心跳倏然变得同频。
身旁有对情侣经过,两人手举甜筒,换着尝味道。
霍北想起什么,笑了笑,“不能吃冰还非要请客?”
“我......”还不是怕你们心情不好么,以前每次父母离家,华叔也会拿甜品哄他开心。
“怎么,怕我受影响?”霍北早猜到他在想什么,“王峰有些话也没说错,比如我爸吸毒,我妈也没了,这是客观事实。”
宋岑如轻声脱口:“他们......”
“死了。”霍北答的嘎嘣脆,又偏过脸,“少爷,憋一天了吧?”
两人目光交接,宋岑如缩起脖子,好像这样就能把被戳破的心思藏起来似的。
霍北停下脚步,语气轻松,“我爸早在戒毒所病死了,我妈跑去给人当小三,被原配捉奸,逃跑路上车祸没的。”
宋岑如沉默着,将手收紧了些。
霍北道:“不用觉得抱歉,他们没怎么管过我,所以我对他们也没太多感情。”
“那你,现在还好么。”宋岑如道,“我指心情。”
“挺好,我心情什么时候不好过。”霍北故意旧事重提,“哦,被你摔门那次确实有些生气。”
飞快的一下,宋岑如用腿踢他,“你怎么喜欢翻旧账。”
“不行吗,当初摔门的时候没想到还有说‘待见我’的一天吧?”霍北继续迈步,前方灯光昏暖,将夜幕融出一个洞。
他轻声诉求:“再说一遍让我听听。”
“不要,凭什么。”宋岑如道。
霍北有恃无恐:“凭我今天送你来医院,又是买水又是陪打针,难道不值得一句话?”
无法反驳。
甚至还没来得及和对方说声谢谢。
宋岑如手心微湿,鼻息间萦绕的槐香在引人怦然。他抠着霍北的肩膀,轻启唇齿,又快又轻地说了一句,“我待见你。”
耳畔气流微拂,是郁郁山林吹来的南风,钻进了骨头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