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装背心不抗风的,热意消散,就剩下湿乎乎的纤维混棉黏在身上,把充血后的肌肉勒出红印儿。
电话在裤兜里响了两遍,霍北摁下接听,李东东的声音迫不及待跑出来。
“老大!见上了吗!”
虎子和大福一人凑一边,听了几秒互递一个迷茫又尴尬的眼神,听筒对面的沉默胜过千言万语。
暗巷里的战局已经结束,先前他们老大下任务的时候交代的很清楚,干扰为主,不逞英雄,结果某人下手最狠,杨立辉呲着一嘴血回去的。
李东东自顾自汇报完战况,挂断电话,抱着那袋药材望天唏嘘……少爷啊少爷,你说你走就走吧,怎么就不能留点缓冲时间,给咱哥几个整得兵荒马乱。
下雪又刮大风,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陆平出来倒痰盂的时候猛然一瞥,心率险些干出一百二。
她冲着院里的黑影吼:“你掏下水道去了?!”
就回来这几步路,湿背心已经被冻成干了,硬挺挺地扎在身上,但没霍北的嘴硬,“遛弯儿去了。”
“神经!”陆平上去就是一脚,“赶紧洗澡去!”
这一冷一热的,竟也没给人冻坏,霍北就着背心冲水,顺带把衣服裤子全洗了。半小时后,进屋开灯,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脚。
两大摞书被捆的整整齐齐,有小腿那么高,原本安安静静立在墙边,现在被他踢散了。露出来的封面五花八门,涵盖金融贸易、市场营销、中国瓷器鉴赏、书法字画详解......等等门类。
霍北的视线由近到远一点点移动,眼神从迷茫到呆愣。离着脚边最近的几本,是初高中数理化英教辅书,有篇正好翻到扉页,他的目光就盯在上面不动了。
那笔迹太眼熟,也是他学着临摹过最多的字。
听见动静,陆平迈着小碎步过来,指着那堆书说:“宋岑如那孩子留的。”又朝桌子看了眼,“还有那个,给你的。”
霍北才反应过来,一步跨过去,桌面上,搁着一枚通透水润的竹子翡翠,茶褐色编绳,搭着三粒水色珠圆。
他瞳孔微张,就是宋岑如脖子上那个。
真是被风吹麻了吧,霍北都没想过陆平刚才踢那一脚时的神态,一点没问她的药上哪儿去了,也没问送行的事,好像知道他没和宋岑如遇见。
否则以老太太的性格绝对会跳起来骂,衣服呢?外套呢?出去一趟怎么没给你冻死在外头!
“他来过?”霍北神色动容。
车子刚开出去一米宋岑如就求着华叔刹停了,那两摞书原本是要寄去新家的,被他一路跑着拎到大杂院,交给陆平。
当时他湿着头发,黝黑瞳仁里都是水光,用冻红的指尖递出温热的玉坠,把从小戴到大的东西交了出去。
谁也不知道这一走还有没有以后,即使给不了电话,宋岑如也想留下点什么,别让这段年少时光变成虚幻的梦。
那些书,他日日都在翻看,笔记标注做的清晰简洁,哪里是他的构思,哪里容易记混,容易需要拆分理解,写得清清楚楚。至于那玉佩就更珍贵,且不说那价格吧,贴身的物件,除了洗澡、换绳之外戴上去后就没摘过......现在易主了。
“那孩子跑得急,断断续续留了几句话,就是希望你们都好好的。”陆平咳嗽两声,像是呛了风,她掩上门又说,“李东东他们不是马上今年升高三,就这些书,专门留下来给你们看的。外面那么多人瞧不上咱们院吧?那帮孙子自己家狗屁倒灶的事儿一大堆,还非得嚼别人家舌根。小宋说了,你们不比谁差,读书也不光是为了考大学,得长见识,长资本,你瞅瞅人家这思想,我看比你们强百倍!”
“还有这坠子,他说......”
霍北:“他说什么?”
陆平回忆半晌,就记得宋岑如看着挺失落,大雪天里站了那么久,没等到人,伤心了吧?
“什么都没说。”她打量一眼,气不打一出来,“让你早点去早点去!他搬来的时候就一个人,走的时候又是一个人,那管家就开个车,父母也不在。结果那天你还跟人吵架!我要是他都不给你留东西!”
这些东西是花钱都买不来的情谊,但陆平不清楚价格,尤其那玉佩,要真知道了绝不会收。现在这个家最值钱的东西,全在她外孙手上。
那玉佩离了人很快变得冰凉,现在在霍北手里重新温热起来。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不管是钢笔还是这坠子,价值早就超过钱能衡量的范围。
这天晚上霍北就平躺在床上看那坠子。
细绳缠在指间,勾着他,翡翠吊在掌心,蹭着他。那心就跟着它一起晃悠。
宋岑如,你几个意思啊?
冲我甩脸色,又让送行,没等到人还跑过来留下这一大堆东西,到底生没生气?
往常在老太太房里给她敷药的时候,他被迫看过不少电视剧,两个主角之间永远掰扯不清,一方要走,一方要留,风里雨里撕心裂肺的喊。霍北的粗神经欣赏不了这种东西,觉着忒傻逼,现在他说不出这话了,活脱脱一副怨男样。
再往后几天,日子和宋岑如走之前没什么不同,霍北依旧每天晨练,有班上就干网管,没班上就卖消息、赚商铺中介费,或给初来乍到的外地老板们指点迷津。偶尔去买药的时候特意从元宝胡同绕一圈,总感觉下一秒那8号院的门就会打开,钻出个脑袋问他今天去哪玩儿。
有次,就在这院外的街口他撞见王峰,这人提着他们王氏包子铺的外卖,嗤笑着说:“我寻思你俩关系多瓷,不也就这样。”
先前包子铺一战,打响8号院公开站队第一枪,很多平时想着巴结宋家,跟大杂院又不对付的邻居只好偃旗息鼓。现在人搬走了,你霍北还不是每天在这混日子?
当时霍北什么话都没说,就撩起眼皮不咸不淡地扫了眼,王峰缩着脖子就溜了。
早自宋岑如走那天,他衣领下就多出一块竹子模样的痕迹,跑起来的时候那玉会和胸骨撞在一起。
老子管你王峰张峰放什么屁。
......
“阿竹,晚上喝汤好不好?”华叔敲开门,手里举着笊篱。
宋岑如正看书,回话也不抬头,“嗯。”
半晌,没听见关门的动静,他翻过一页,目光仍旧在纸上,“您还有事吗?”
“就那个,上周宋夫人提过学校的事,”华叔攥了把围裙,问的小心翼翼,“你想好了吗?”
宋岑如看了眼他,“华叔,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去的。”
华叔面露难色,额头褶子堆出三四层,“你这,要不再考虑考虑?”
“不考虑。”宋岑如收回目光,“我有自己的打算。”
少爷是铁了心要和宋文景刚到底,两人犟起来谁也不比谁弱,华叔又是谁也劝不动。
他只好低低“欸”了声,悄声关门出去了。
他们刚到苏城那会儿,是宋文景亲自来接的,一路送到这栋半山别院,离老家的宅子隔了十几公里。
灯下黑么,要瞒住外界,瞒住家里那一大堆亲戚,这里最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