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台下人声密密麻麻,宋岑如第一个走出考场教室,却被脚步匆匆的其他考生落在身后,他往大部队的反方向去了。考场不让带多余的东西,大部分学生选择把书包留在家长那儿,考场外的集中存放点没几个人。
“A区8号,宋岑如。”
工作人员核对完准考证,从身后储物柜里取出书包,“这个吧?”
宋岑如接过,把文具袋放进去,又伸手在里面摸了一圈,倏然一愣。
“怎么,东西不见了?”工作人员问,“你这包这么轻,里头就没装东西吧。”
他撑开袋口,移到白炽灯下一层一层翻,在夹缝里找到那支紫竹把件。
宋岑如舒出一口气,攥在手里摩挲,“找到了,谢谢老师。”
工作人员摇摇头,“赶紧回家去吧,一会儿雨更大。”
撑伞打车也奈不住狂风疾吹,宋岑如淋湿了半边身子,回家洗澡洗头,换完衣服坐到书桌前,把紫竹拿出来用绒布细细擦了两遍。
......挂平安扣的金属钩是不是有些松动了?
宋岑如找了把剪刀,在台灯下夹住缺口的位置用力紧了紧,给弄的严丝合缝。
以后找个东西装起来吧,裸在外头容易蹭坏。
手机响了两声,华叔问他考后心情和暑假安排。
心情平平。
自从诊断出焦虑症之后他每天按时吃药,完成心理治疗师布置的任务,没感觉有多大作用,该想的人还是会想,他忍不住。
宋岑如把紫竹放到枕边,给华叔回了个“挺好。”
至于暑假安排,依旧是围着宋文景交代下来的商课打转,再就是每周一到两次的固定治疗。
中考结束,不用再去学校,不出门的日子时间慢慢成为一种“不存在”。宋岑如每天都在做着重复的事,他经常陷入恍惚,觉得这半年来过的好像都是同一天。
“你可以试着敞开自己,建立自己的关系网。把注意力从‘缺失感’中剥离出来,创造新的获得。”医生轻声道,“你上回说通知书已经下来,准备去申城了?”
宋岑如说:“嗯。下周就走。”
“最近情绪怎么样,还有恐慌的征兆吗?”医生问。
宋岑如垂眸回忆了下,“还好。偶尔失眠,或者会梦到以前的事,再醒过来就不想下床,感觉变懒了。”
医生摇头道:“不是你变懒了,是思维反刍。这样,再给你个任务,去到新学校先认识十个朋友,和他们聊天也好,出去玩也好,先让自己丰盈起来。”顿了顿,又说,“咱们今年的疗程到年底,你去那边了不方便过来,咱们就改线上,一定要坚持哦。”
“好。”
不出意外地,宋岑如以第一的成绩考进申城外国语学校,万幸他妈妈这次没有干涉志愿。
宋文景其实觉得这地方不错,特区市重点高校,顶好的教育资源和环境,按流传的说法是,985、211预备队,有钱人也多,而且申城有瑞云的分部。
总的来说,在目标一致的基础上,她没好奇过儿子的想法,只要沿着继承人的路线走就好。
离开学还有半月的时候,宋岑如收到了谢珏回国的消息。华叔说,宋夫人连夜跟着警方去万塔秘密接机,那笔赎金花的值当,整个考察团队全须全尾的回了。
这件事当初流传出去的一些消息也被她花重金压了下来,基本可以说是解决的悄无声息,只是为了避嫌,京城这地方近两年不好再去,留存在那边的业务做完也就完了。
他爸到家之后,宋岑如跟着一起回苏城老宅住了几天,一家三口在一众亲戚面前装作刚从京城回来,演了整天的戏。
谢珏编了个理由把卖房的事儿糊弄过去,那产权本就是他的,也没人敢说什么。
父子俩那天见面,谢珏开口第一句就是问那本翡翠鉴赏的书看完没有,宋岑如已经习惯了。
他爸问什么,他就说什么,聊的不咸不淡,倒是在提出高中决定住校的时候谢珏多讲了两句。
“你妈同意了?”
“嗯。”
或许是因为独居那段时间的成绩给宋文景吃了颗定心丸,她儿子还是挺听话的,并没有因为“没人管”降低对自己的要求。而且住学校有老师看着,能帮她省不少心。
“行吧,你自己看着办。”谢珏的头发剪短很多,眼眶也深了些,在万塔应当还是吃了不少苦,他想起什么似的,“要我送你去吗?”
这话说出来就像出于程式化的随便问问,宋岑如心领神会,“不用。我自己去。”
短短半年发生许多事,他的变化不小,已经不会再为父母是否真的关心自己而纠结,但却时常想起霍北。
宋岑如不知道这和医生说的依恋对象有没有关系,他觉得挺害臊,小时候都没这么黏过宋溟如。
从老宅回了别院,宋岑如花两天时间收拾行李,就只带个大行李箱,里面装衣物药品什么的,塞了几只最爱用的毛笔和熏香。
剩下的书打包直接寄到学校里,华叔已经提前给他安排好生活用品,什么床单被褥到的比他人还快,已经搁在学校集中快递点了。
临走这天华叔把他送进高铁站,嘴上唠唠叨叨,“你说我这开车也就两个小时,怎么非要做高铁。”
“因为长大了。”宋岑如说。
华叔扁扁嘴,交代了一堆七七八八的叮嘱,晃眼就看见他脖颈间空荡荡一片。少爷今天穿了件V领衬衣,料子垂坠感强,露出胸口那片肌肤,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少点儿什么似的。
华叔问:“阿竹,你那翡翠去哪儿了。”
宋岑如一怔,“收起来了。”
“怎么突然不戴啦?我都没发现,你什么时候摘的?”华叔说,“你小时候不说那是你的护身符,谁都不让碰。”
“嗯、啊,就不想戴了。”宋岑如嗯嗯啊啊的糊弄,攥着行李箱拖杆就往里走,“检票了,我走了。”
“欸!”华叔冲他挥手,“到了记得回电话。”
逃似的奔上车,宋岑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自己突然慌乱,像小秘密被戳破似的,非常非常难为情。
为什么啊。
只要一想到霍北,哪哪儿都不对劲。
那坠子他还留着吗,不会给卖了吧?
可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处置是别人的自由,就像当初那支钢笔。
要是因为缺钱,卖了也没事......算了,还是有事的。
翡翠养人,养了十几年宋岑如,那是他最最最重要的宝贝,是水头顶好的料子。
他把自己的护身符给送出去了......大概接受不了那坠子被卖,就算卖也别让他知道。
宋岑如很郁闷的想了一路,心里拧成麻花了脸上还是云淡风轻,就这么恍恍惚惚的到了申城,打了辆车直奔新学校。
申城外国语中学有个很著名的称呼,“富二代集中营”。能进去的学生要么成绩好,要么家世好,两者都占的也有,只不过外人眼里对它最大的标签还是有钱人的孩子特别多。
宋岑如下了车,远远就瞧见门口的电子屏已经滚动播放起欢迎新生入学的字样,其实现在还没正式开学,只是提前一周开放给住宿生熟悉环境。
他从没有过跟人合住的经验,所以宿舍选了个双人间。安静,宽敞,比四人间要好太多,无非是多交点钱,宋岑如有自己的小金库,这个他出得起。
老师领着他进了宿舍楼,第三层最里间,楼下是绿化小花园,有超市有自习室,就是离教学楼稍微有点远。
“晚上十点熄灯,九点四十五查寝,周末如果留校的话记得提前跟生活老师做好登记。”老师拿了张纸质表格,递过一支笔,“签到确认一下哈,320号房。”
在他名字旁边还写着一个“顾漾”,应该是他的舍友,报到日期显示和他是同一天,不过确认处尚未签字,应该是人还没来。
宋岑如推门进去,环视一圈,上床下桌并排放着,一个靠窗,一个靠门。另一面墙走到底是卫浴间,带个能晾衣服的阳台,整个宿舍比他想象的要大,采光尤其好。
屋里刚打扫过,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儿,他把行李靠在门边,开窗换气,然后就冲着两张床发懵。
好像得选床位,但是舍友没来,他决定等人来了再说。
宋岑如绕着屋子走了一圈,从窗户往外望,教学楼那片传来铃声,远远听见闹哄哄的动静,大概是提前进入备战状态的高三学生。
他吹了会儿热风没再看,天气还热,太阳底下站一会儿就得出汗。从今天出门到现在,精神还是有些紧绷的状态,医生说他这容易焦虑的毛病跟从小到处搬家和父母的教育也有关系,下回再出现心慌的症状就找点事儿干转移注意力。
宋岑如在玩手机和看书之间犹豫,走到门边拎起书包,晃眼看见门框旁边有一排细密的刻痕,像个身高测量表。
可能是上一届学长留下的,从墙根一直划到快两米的位置,宋岑如伸手比了比......自己好像长高了?
多了十厘米!180有望!
……霍北有多高来着?185?
男生骨骼发育到22岁,霍北刚成年说不定还得再长。
宋岑如在想,身高能赶上他么。
正愣神呢,宿舍外传来动静,那门“哐”一下弹开了!撞飞立在一边的行李箱,把他吓一跳。
“我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里面有人。”男生转头看向他,也是一愣,“......你好,我叫顾漾。”
“没事。”宋岑如摇了摇头,“我是......”
“我知道,宋岑如。”顾漾轻声打断他,“去年春天在京城有场商宴我见过你,我爸当时和你爸妈说话来着,不过我趁机溜了。”
老董们的孩子他不一定见过,但和瑞云来往密切的企业名单他背过。宋岑如快速在脑子里对上名字,姓顾,很有可能是家里开酒店那个,前年在秋拍会上买过一尊花鸟瓷瓶。
这种巧合让宋岑如觉得有点焦躁,像带着工作来上学,但他还是秉持着在外维持好家族形象的原则冲人笑的挺礼貌,“先进来吧。”
顾漾进屋关了门,把刚才被他推飞的行李箱拉回来,又喊:“宋岑如。”
“嗯?”
顾漾转身看了他好半晌,欲言又止的样子,“算了,没什么。”他笑了笑,冲床位一摆下巴,“你想睡哪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