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云……不,现在应该称她於菡。
耳内一阵轰鸣后,尹扶月缓缓抹去额上汗珠,连带后背一并浸透了。黑暗中,只有几盏壁灯燃着微弱的光,一缕凉风攀上她的脊柱,寒凉顿时蔓延全身,仿佛置身冰窖。
百兽林里的,竟是她?
仔细一瞧,於菡手上黑斑,不正是在百兽林中误伤自己中毒所得吗!?
妹妹是於歌,她自然是什么剧毒、烈毒都拿的到。
不过那黑斑大了许多,掌心四周的皮肤是新长出来的,还微微透着粉红。
萧白衣一愣:
那是符咒灼伤的痕迹,凡人也就是江湖中人,她们没有灵元,不会使用符咒,所以才会灼伤。
於菡身世正常。
萧白衣眉头紧皱,手攥紧又松开,往复多次,最后扯扯身边人。尹扶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二人齐齐将耳朵贴回洞口,静静听着。
洞下,於菡笑着笑着转而愤恨起来。她幽幽道:“我的母亲武功高强,她本就不该死!”
“当年‘七王’,她常年位列第二,又与尹秋筝、姜馡、高懿是好友。母亲前路光明,本该受人敬仰,若非草草嫁人,又如何落得好友皆无,如今无人问津、尸骨无存的地步?!”
护法阿茶道:“二当家是……”
“我不质疑母亲的决定。她自小孤苦伶仃,四处流浪,嫁人也确实早些。”於菡右眼淌下一滴泪,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没了踪影,“没有吃过糖的孩子,又怎能及时辨别出口中是糖,还是颗裹了层糖的砒霜呢?”
“我收到字条,便赶回来。”於菡音色微颤,“马上十年了,我竟然才知道……”
於菡端详着手上黑斑,嘴一撇,偏过头去,用黑袍捂住了脸。阿茶一愣,绕到二当家面前,手忙脚乱的掏出手绢,却被面前之人轻轻推开。
空气寂静,唯余她极力压制的啜泣声。
尹、萧二人眉头微拧,不由跟着红了眼眶。
这瞬的於菡,只是个怀念母亲的孩子。
尹扶月深呼吸,平静下来,静静思索。
母亲常年位居“七王之二”……二十二年前,云归怜虽打至尹秋筝座下,却并未加入“七王”,理应不算第二。
那……她母亲莫不是於娴。
尹扶月听师傅——高懿提起过此人,不过次数甚少,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於娴下嫁堡主的确过早,而且自嫁人后便鲜少再和旧友联络,几乎到了了无音讯的地步。九年多前,两人见最后一面后,她只给高懿寄去封书信,告知其自己即将云游四海,不必张扬、不必来寻,此生就此别过。
高懿知道於娴心思敏感,两人友谊坚持维系多年实属不易,全靠高懿。人都会累的,高懿收到传信后,也就难过了一阵便投身事业了。
武力高强、九年多前写信告别……尹扶月倒吸一口冷气。想起初见时,听於菡对百兽林和断崖了解颇多,她心下一沉,低声道:
“萧白衣,还记得百兽林里,她说的女鬼传说中,十年前那个唯一活着返回的女侠吗?”
萧白衣眨眨眼睛,口型道:当然记得,这么一看,很可能是她母亲於娴。
尹扶月使劲点头。
龙云温柔的眼神浮现两人眼前,当时还稍有不解,如今拨开重重迷雾一看,的的确确是真情流露。
这么说,於娴自从玉罗刹哪里拿到无忧草的叶片,回来后不久,便写下道别信。
高懿认识於娴,很可能见过无忧草叶片,所以最初面对传言,才会如此肯定无忧草的真实。
萧白衣心说:若真如此,事情便逐渐明了。她记着尹扶月曾在林中说:上届武林大赛,十七岁的姜吟乐重伤狼牙堡堡主夺魁。恰好无忧草有疗愈之效,新一轮大赛将近,堡主肯定急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而当时不知真相的於歌,化名龙云,自告奋勇为父寻药。
一切顺利时,她收到字条,往日美好接化为泡影。於歌信念崩塌,“受伤”返回狼牙堡。
思绪回笼,於菡因愤恨,声音陡然大了起来。
“无非是‘贤妻扶我青云志,我还贤妻俩外室’……”於菡将眼泪向上一抹,“为了讨好母亲,贱|鬼竟破天荒愿意让我们三姊妹随母姓。外人一看,还以为多恩爱呢。”
这才是天大的笑话!
此言一出,顿时让趴在一楼地上的二人拳头攥得死紧,好悬没落下泪来。尹扶月还没吭声,只听下面那人又道:
“幸亏我虽母姓……”於菡泪痕已干,哼笑一声,还未开口,身边便“哒哒哒”跑来个守卫,行礼道,“二当家,经您吩咐,外室子已经处理了,姨娘悲痛过度,跟着去了。”
於菡道:“干得不错。”
守卫走后,只见於菡对阿茶道:“有人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揭露母亲遇害真相,我当然要报答她。我目标长远,此行凶险,你若不愿,我放你离开。”
阿茶抱拳表忠心,两个人一并离开了。
果真有人助她。
萧白衣心底一空,缓缓抬头。
幕后之人手握简易符咒,用海东青传信,掀开真相一角,引於菡起疑。等於菡回堡中之后,以书面坦白部分,要求她报答,以此换得全部真相。
报答?拿什么报答?
於菡还说,她的志向不止于此……
萧白衣手脚发麻,颤巍巍起身,指节微微颤动,叹了口气。
讲真,她其实并不关心於菡和堡主之间恩恩怨怨,最多只是同情。有怨报怨天经地义,萧白衣只想护好身边人,拿到药箱、打开秘库取剑、查清符咒,还江湖和谐。
若符咒一事是个乌龙就好了。
此事凶险,她自己的身世,能瞒则瞒吧。
萧白衣的嗓子有些酸涩。她远离洞口,轻咳两声,惹得尹扶月慌忙去扶她。尹扶月声音微抖,显然还未定心,低语道:“萧白衣,你没事吧?”
“尹扶月……我们走吧。”
烛光盈盈,尹扶月将斗篷向下一扯,嗓音沙哑,却没放手:“好,毕竟现在我们也有事要做。”
灰暗中,萧白衣抿唇,颇为赞赏地看她一眼,温声道:“真是长大了。”
“那是!”尹扶月嗓子渐好,声音虽低,却清晰地透出股的意劲儿来。
萧白衣忍俊不禁。
*
两人装嗓子不好,骗过了两轮守卫。
“盘根错节,师傅还真没说错。”尹扶月低声道。
她垂着脑袋和萧白衣走了好一会,也没瞧见下行口,倒将自己小腿折磨得又酥又麻。
地堡内,路仿佛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