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她也常来这院中玩耍。
只是当时已惘然。
穿过院子,枕山的门永远为她们敞开。
张姨朝二人鞠躬,她还不知二人来枕山的原因,更不知二人为何会一起回来。
“最近这段时间我会将枕山作为取景地,也已经和父亲说过了,张姨,你们可以歇息一段时间。”
张姨惊讶,也不敢有违。
“对了,张姨,”季雨桐忽然问她,“十二年前的那天下午,你为什么不在家里?”
如果要比谁对枕山这些年的过往最清楚,那么这个人肯定会是张姨,张虹。
季雨桐看着张虹的眼睛,那双眼的周边爬出了几根细纹,已不复多年前的年轻,季雨桐忽然想起来,张虹在枕山,也呆了近二十年。
“哪天?”
“我母亲去世的那天。”
“我去菜市场了。”张虹还记得当年的事情。
“什么时候?”
“下午四点左右吧。”
季雨桐想了想,觉得不对劲:“我记得,你平时都是早上去买菜,从不会在下午去。况且下午四点都是快准备做晚饭的时间了,你为什么会选择在这时候出去?”
“为什么……”
张虹回忆了一下,恍然想起来:“是夫人忽然想吃鱼,要我去菜市场再买一尾。”
“后来我买了条新鲜的黄鱼,没想到回到枕山时,别墅里只有裴湛枫,他衬衫上沾了许多血,跟我说夫人死了。”
张姨哆嗦了一下,似乎还在为当年看见的画面而恐惧。
“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回去的吗?”
“五点左右,”张姨很确信,“当时我刚回去,见到衣服上全是血的裴湛枫和夫人的尸体,吓坏了,我想立即报警,裴湛枫却说他已经报警了。”
十二年前,季雨桐还太小,对当年发生的事情,她知之甚少。
“之前……家里有什么异样吗?”
张虹的眼神晃动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一切都挺正常的。”
季雨桐点点头:“好吧,如果你有想起什么,记得告诉我一声,我长大了,想知道母亲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好的小姐。”张虹垂下头,静候季雨桐走进别墅。
季雨桐带着裴若初走到餐厅,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她指的是刚刚张虹的反应。
“我感觉,张姨应该知道点什么。”
在旁的裴若初刚刚一言不发,暗暗观察张虹的神情。
张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然而,裴若初却瞧见了她眼神里的闪烁。
“嗯,但看起来她也不会说。”
为避免打草惊蛇,两个人回归电影主业,今天她们是来勘探拍摄场地的。
枕山的构造与剧本所描述的房屋结构大体相似,开始布置之后应当不需要太久就可以重新开机。
视效团队等一下会过来,季雨桐只把自己的想法先记录下来,到时候再一一说给他们听。
她们走遍一楼,上了二楼楼梯,不知不觉,走到向明烛的房间前。
季雨桐推开门。
时隔多年,房间里的东西仍原封不动地摆放着,像是物主从未离开过。
母亲去世后不久,季雨桐曾偶然听到亲戚向父亲提议将房子卖掉。出过人命的房子,在大众心中总是不祥的、应当敬而远之的。
年少的季雨桐躲在书房的门后,房间内的一言一语从书房的缝隙中传来,每一句话都像一句催告,迫不及待地准备宣布母亲在这个世界上的灵魂终于死亡。
恐惧笼罩着季雨桐,她太弱小,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的话语权,哪怕母亲生前曾立过的遗嘱中写明:待女儿季雨桐成年后将枕山20号别墅过户给季雨桐。
可彼时的季雨桐距离十八岁,还有好多年。
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偷偷在书房的背后听父亲和亲戚商量如何处置这栋房子。
枕山若是易主,母亲生前的生活点滴,季雨桐再也无从怀念,只有每年清明,往母亲的坟前祭一杯酒的机会。
好在父亲拒绝了对方,季雨桐听见父亲说:“枕山是明烛的家,把它卖了,明烛会找不到回来的路。”
当时季雨桐的感伤化成眼泪,一滴一滴,纷纷落在书房门口的地毯上。
她怕被大人们发现,急急忙忙躲回自己房间,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整夜。
后来,母亲的房间保持着定时的打扫,房内的物品不会老去。虽然逐渐成为父女间讳莫如深的存在,可房间在那儿,像灵魂有了寄托,没有人会忘记。
以往季雨桐心情糟糕的时候,喜欢独自呆在母亲的房间里,翻看母亲拍摄的摄影集,读母亲随手写下的笔记,就好像,十年来母亲一直在她身边。
只要还有人记得,灵魂就不会消亡。
母亲的房间不大,除了床铺之外,占面积最大的反而是母亲的书桌与书架,一整片书架嵌在墙里,一共六排,上面整齐地堆叠着无数书籍,古今中外文学一览无余,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名家摄影、推理小说、人物传记,书海庞杂,有季雨桐读过的也有没读过的,季雨桐没仔细数过究竟有多少本,但粗略估算,数目近千。
母亲与父亲并不共用书房,季雨桐印象里,母亲更喜欢在自己的房间里读书。母亲不喜欢父亲平时看的那些财经,相比之下,她更偏好文学,偏好自文学深处引发对自我、对世界的深思。这点,从母亲平时的手札中也能窥见一二。
斯人已逝,物件犹存,如果母亲还在,会允许女儿将她的房间用作拍摄吗?
“季导。”有人敲了敲门。
季雨桐打开门,门外站着视效的人,她们已经到了。
“您要不来楼下看看,我们好聊聊一楼的布置。”
“好。”
“我想再呆会儿。”裴若初忽然说。
季雨桐惊奇,疑问写在脸上。
“你想将这儿用作暮云的房间吧?”
心事被猜中。
季雨桐随即也明白了裴若初的想法。
重新开机迫在眉睫,演员想抓住时机熟悉场景,是无可厚非的事。
“好,你再看看,我先下去。”
这一会儿,她们又成了配合默契的导演与演员,一句话,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心思。
可季雨桐知道,那一吻之后,终究是有些不同了。
像是点燃了一支沉寂十二年的烛火,那种渴望,怎么也熄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