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梦闻言如梦方醒,勉强收摄心神,提裙缓缓步入内室。
内室并未挑灯,只开了窗透气,可那阴沉昏暗的天光愈发显得陈设简单的内室清冷孤寒,唯有地上那座青铜盘螭百合大鼎散发着袅袅白烟,释放着一些暖意。
归梦放轻脚步向里走去。
祖遐身着中衣,只披了件外袍,斜倚在榻上。他的嘴唇苍白少了血色,看上去气色有些衰败。
他本阖目在休息,听到声响睁开眼睛,见是归梦,颇有些意外。
“我……来看看你,你可好些了?”
“这点小伤还死不了。”他淡淡道,顿了顿又道:“你呢?”打量她一番:“看起来是无恙了。”
归梦点点头:“多亏了你,我并没受什么伤,只是擦破点皮。”她此时面对这样一个为她受了伤的男子,竟变得木讷笨拙起来,站在他面前有些手足无措了。尤其是祖遐浑不在意的态度,让她摸不透。
“你手上是什么?”他忽问。
归梦被提醒了这才想起来。她把手上的青花圆钵放在桌上。
“哦,据说这个药治红白伤很灵验,拿来给你试试。”
“借花献佛吗?”祖遐揶揄道。归梦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原来在他榻边一角的小桌上,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的伤药,自然也包括自己送来的这一种。
她真傻。祖遐带兵守土,是国之股肱。太子和桓超自然会格外紧张他的伤势,有什么灵丹妙药肯定早早地就送来了,哪还需要等她来转送。
祖遐见她有些窘迫,不由温声道:“这点皮肉伤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归梦想起医官说的话,脱口道:“我说的是你右肩的箭伤……”
他弯弓射群狼的时候引发旧伤,又听医官说是箭疮迸裂,那必然就是右肩的伤了。
祖遐一点都不惊讶她知晓了他的病情。
“已经上过药包扎过了。你若是不放心。不如再给我诊治下?”
归梦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小声嘟哝:“你若不是个男子,我昨日就按着你上药了。”
祖遐笑了,他的笑如冬日暖阳冰消雪融,露出来的整齐雪白的牙齿,被古铜色的皮肤衬得更加光洁,竟然有些顽皮的孩子气。
昨日俩人共同经历的一切,似乎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
祖遐收了笑,问道:“昨日我叫你走,你为何又折返?”
归梦低头咬了咬嘴唇,答得很老实:“我……不能让你因为救我而送命。”
祖遐轻嗤:“区区一条花豹,还不至于要我的命。何况说起来,你也救了我……不拖不欠,算是扯平。”
归梦看出祖遐是嘴硬心软的性子,不愿示恩于人。他虽然话不多,看起来有些冷漠不好接近,但内心却是火热的。不像明铮,外热内冷。
怎能算是扯平呢?他会在摔下马时用自己的身体接住她,遇到危险会让她先离开,自己留下一人对付豹子,会在豹子发狂扑向她时奋不顾身地用残余的力气拉扯住豹身。
那时她的手紧张得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金钗,若不是明铮及时赶到,一箭射杀了花豹,她也许会被豹子咬断手掌。
祖遐目光所及,坐在他榻前一丈远的桌案前的少女低垂着眼,如鸦翅般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块阴影。
她现下出神的样子看起来倒有些文静内秀了,与昨日判若两人。
他生平从未见过一个姑娘家能那么彪悍勇敢,明明怕到了极点,却敢拿着金钗去刺豹眼。那情形带给他的震撼无以复加。
“当然不能算扯平。”归梦抬首微笑,很是郑重:“无论如何,你这番舍身相救,我会记在心里。”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小心措辞:“听家母说,太君有意撮合你我,是这样吗?”
祖遐浓眉一轩,他不曾想这少女竟毫不避讳也不害臊地主动提了出来。
他将身体直了直,轻轻颔首。
室内沉默安静得出奇。只听到外面渐渐有了雨声,雨滴噼里啪啦打在了窗棂上。
“你怎么想?”半晌,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同样地话一出口,倒像是有了一种默契。两人都是一笑。
“我……”归梦刚说了一个字,就被祖遐一阵咳嗽声给打断了。
“紫芽,去关窗,把灯点上。”归梦呼唤守在内室门口的紫芽。
随着窗户掩上,烛光燃起,室内多了些暖意。紫芽又送了热茶来,继而悄悄退下。
归梦手捧着温热的茶盏,看着静静望着她的祖遐,鼓起勇气:“我想告诉你——我已有意中人了。”
“是谁?”祖遐饮了口茶,淡淡问道。
“是……明铮。”归梦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直接地对祖遐说出来。即使亲近如太子,抑或是表哥谢炅,她都不曾直言相告。反倒是对这个只见了几次面的祖遐,她坦白了自己的心事。
或许是因为她和他曾经同生共死,也或许是因为感念他舍身相救,她不想对他有任何的欺瞒。更因为他们之间有还没定下来的婚约,她早些分说清楚,也免了后续的麻烦。
祖遐的神色毫不意外:“我知道。”
“你知道?”归梦讶然。
祖遐那双浓眉下幽黑深沉的眼珠沾染了一些淡漠,似乎有些倦意。“从你每一次看他的眼神。”顿了顿,他又道:“这也不奇怪。远书他向来是众星捧月……想追逐他,你有苦头吃了。”他唇角轻勾,似是嘲弄。
归梦垂下头,低声道:“承蒙太君错爱……我不想瞒你。”她看着他:“你是我第一个主动告知的人。”
“他也喜欢你吗?”
归梦轻叹着摇摇头:“我不知道,不管前路是否崎岖,但至少,现在我还不想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