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华年取了一杯酒,缓步走到太子身前,双手捧着,柔声道:“奴家恭敬太子殿下。”说完,轻拂面纱下摆饮尽了杯中之酒。
萧益素来仁厚,从不因自居高位而对下人或平民倨傲,当下淡淡一笑,饮了一杯。他温声道:“女娘好笛艺,不知芳名何许?”
宋华年恭谨答道:“奴家本姓宋,单名一个伊字。”
徐三郎在旁早已按捺不住,插口道:“一字是何写法?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伊呢,还是‘小鸟依人’的依?”
宋华年尚未答话,桓超浑厚的嗓音已响起:“是‘伊人’的‘伊’,这名是老夫赐她的,可还贴切?”
众人连连点头附和。
“妙,确实贴切,贴切得很!”徐三郎赞道。
桓超似是无意,不无叹息道:“宋伊原也是官宦之女,不幸流落风尘……”
“怪不得!”众人恍然,徐三郎更是愈发痴迷。他听着宋华年语声清婉娇软,似有扬州口音,美目流盼间透着一丝凄婉与幽怨,举手投足气质高雅,浑身散发着江南女子的灵秀之气。
他当即整了整衣衫,越众而出,丝毫不顾身份,朝宋华年一揖:“在下徐三,宋姑娘有礼了。”顿了顿,他看着那双如秋水般的美目,有些紧张:“徐某渴求一睹宋姑娘真容,企盼宋姑娘摘下面纱一见。”
此时厅中之人均乐得旁观,谁能想到原本寻常的夜宴还能有此余兴节目。眼看着这徐三郎伏低做小,竟向桓府一个身份低微的家伎求要面纱。
二人身份悬殊,这戏码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宋华年沉默片刻,语调疏离带了些微的歉意:“对不住,奴家姿容粗陋,是以用面纱覆面,实恐污了尊眼。”说着又拿起一杯酒,朝着徐三郎致意一饮而尽,接着便转过身不再理他。
徐三郎一腔热情瞬间被扑灭,闹了个大红脸,站在原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为尴尬。
一旁有人调笑着安慰道:“三郎,这也没什么,人家姑娘没看上你罢了。”
众人见此结果,反倒更兴致勃勃,想看看究竟何人能让宋伊心甘情愿地摘下面纱。
归梦默默看着厅上发生的一切,她看着宋华年正依次向每一桌敬酒,厅上一众男宾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就像盯着一盘诱人的点心,谁都想尝上一口。
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她解围呢?归梦心中急想对策,一时苦无头绪。她遥遥望着明铮,他神态自若地饮着酒,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眼中看不见那些试图调戏宋华年的孟浪贵族,也看不见苦苦支撑已是摇摇欲坠的宋华年。
宋华年已经敬到了夏侯权这一桌。她刚把酒斟满,夏侯权却端起酒杯笑道:“今日我微感腹痛,恐怕宋姑娘这杯酒我是喝不了了。”
宋华年闻言娇躯微微颤抖,险些握不住酒杯,杯中的酒也不小心洒了一些出来。
与此同时,席间一位士族子弟也冲身边劝酒的舞姬发了火:“我说不饮便是不饮,今日饮够了!”
“桓公,您府上的规矩应该没变吧?”夏侯权侧头笑着问道。
桓超饮尽一杯,示意身边侍女再给满上。
“老夫定下的规矩什么时候变过?不能使宾客尽欢,便是无用。来人,将她拖下去,砍一只手。”
厅上众人闻言无不变色。
有侍从将那名吓得浑身瘫软的舞姬拖到厅外。凄厉的叫声从厅外传到厅内。
很快,一只惨白而鲜血淋漓的断手被置于托盘中呈了上来。
归梦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血液似乎都要凝结住了。远远看了一眼已忍不住胃中翻滚汹涌,直欲呕了出来。
仅仅是因为宾客不愿饮酒就要砍掉这些女娘的手,何其残忍!
这桓超当真是个笑面虎,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莫不如是。他谈笑间便让一个美貌舞姬变为终身残废,实在是可怕。
没法子了,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宋华年被砍手。归梦义愤填膺,立刻就要起身上前,却被紫芽死死按住。
紫芽劝道:“忍一忍,先看看明公子作何反应再说。”
归梦低声怒道:“他简直是个活死人!他的心是冰做的,我看他什么反应都不会有!”
上首座上,萧益面色铁青,只是桓超处置自己的家伎,他也无法置喙。
夏侯权仍是满眼森然笑意,望着面前仍低头奉着酒杯的宋华年:“宋姑娘,对不住了,这杯酒我实在饮不下,恐怕你也要吃点苦头了。”
眼看着门外的侍卫走进来就要拉走宋华年。归梦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明铮仍是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徐三郎面有不忍,劝道:“夏侯兄,宋姑娘这等美人,又笛艺无双,若要沦为残废,那可太可惜了……“
夏侯权则是一副打定主意不喝的样子。
另有一名士族子弟笑道:“徐兄说的也有些道理。不如这样吧,宋姑娘既劝不动酒,那便动动手轻解罗裳,所谓‘秀色可餐’,我等一饱眼福,说不定便能多喝几杯了……”淫亵的眼神只来回在宋华年身上打转。
宋华年闻言,默然不语,只是纤细的背脊颤抖起来。
无耻之尤!归梦心头火蹭地一下蹿了起来。长袖一摆,面前桌案上的酒壶酒盏顿时打落一地。
萧益遥遥望见,眼神安抚了下。他轻咳一声,俊眉蹙起,淡淡道:“他吃醉酒了,扶他下去。这席上还有女客在,诸位言辞请检点一二。”说着挥了挥手,将那言语下流的男子请下了席去。
太子素来宽厚,他出口惩戒,众人自是收敛了些。
王子野笑着打圆场:“夏侯兄,你虽不能饮,但这酒让旁人代饮,也不算坏了桓公的规矩吧?”
方才那名发脾气的士族子弟也顺势举起酒杯,陪笑道:“是呢,这美人断手,岂不大煞风景。桓公设宴美意,小可却之不恭。”说完又强自饮尽一杯。
这些贵族身居高位,心性冷漠,自然不会在乎舞姬的性命,他怕的是因此得罪了桓超。
桓超面露微笑,挥挥手命侍卫下去了,继续把酒言欢。这厅上氛围才再度活跃起来。
众人心知肚明,桓超的权势如日中天。算起来他是皇帝的妹婿,是太子的姑丈,比太子还长了一辈。这些年手中兵权越发重了,随之而来的是膨胀的野心和燃烧的气焰。便是另外三大世家也不敢轻易得罪。
夏侯权抬了抬手,命侍女换上了大酒盏,将其斟满。他笑嘻嘻地拉着宋华年走到明铮面前,满眼挑衅:“明兄,我身子不适,今日我的酒你就全代我饮了吧!”说着,扬了扬脸,催促宋华年向明铮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