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祝酒这才松了口气,其实当时引玊说了这蛊的厉害,他就已经当自己半截身子埋进黄土了,虽然事后想起来也会后悔,会害怕,但是一想到他换了那么多人生还的机会,又觉得,好像是值得的吧。
他还记得那个母亲的祈求,记得怀中那个孩子稚嫩的脸庞。
吃过饭,两人并肩出了太守府,一路上,李祝酒都感觉身边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到自己身上,他特意去忽略,却越是感觉那视线实质化,过于灼人。
“贺今宵,你能不能别老盯着我看。”
“我担心你,谁知道那蛊什么时候会再发作,谁知道下次发作会不会……”
“没事儿,别担心。”
两人说着,街道上行走的百姓、士兵见了他们都纷纷打招呼。
“大人好。”
“将军好。”
正是饭点,人群已经自发聚在一起排队领饭,百姓站一边,士兵站一边,掌勺厨师在最前方支着锅,掀开盖,扯着嗓子:“慢慢来,别急,都排好队!”
将士,百姓,早就规划起来分别统领,发饭,管理,便于战时避险和保护平民安危。
很快,大家纷纷领了饭,有的原地踟蹰两秒,嘴里叭叭念叨着什么,而后还是走远,有的三两成群,窃窃私语,李祝酒随便一瞥,大家碗里的饭是越来越稀了,再这样下去,就快喝清水米汤了。
这还是全城的百姓捐赠余粮才撑到现在。
再往前走,角落里不少人蹲着吃饭,李祝酒眼尖,一眼看见那送烙饼的小孩,此刻那孩子正悄悄和身边人分享一块巴掌大的饼,声音稚嫩又清脆:“易医官,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最后一块儿饼,我藏了好久舍不得吃,现在我拿出来,我俩一人一半。”
那孩子身边的人,正是易封,衣袍有些皱了,不似之前体面,但坐姿端正,犹见风骨,看起来像是家教严苛的家庭出来的公子。
易封主动接过小的半块:“为什么分我?”
“因为你好辛苦,我看到你一个人照顾那么多伤员,经常忙得吃不上饭,你是大好人,我想分你,把我珍藏的饼给你一半。”孩子咬了一大口饼,嚼吧嚼吧囫囵说着话。
易封轻笑出声:“我是大夫,治病救人于我而言是本分,再者,我拿朝廷的俸禄,自然是要干活的。这样一来,我觉得自己不算好人。”
“拿了俸禄也可以不做事,你拿了俸禄就做事,还不算好人吗?”小孩不太懂,又是一口饼咬下去,还催促他:“你也快吃啊,可好吃了,比粥好吃。”
“你叫什么名字?小孩。”易封咬了一口饼,只觉味同嚼蜡,哪怕是吃了一路干粮,依旧不觉得这饼算什么珍馐。
但这块饼于这个孩子而言,弥足珍贵,既弥足珍贵,却又拿出来与他分享,易封有些梗塞,细细咀嚼着体会其中的味道。
应该是很粗糙的面粉,还夹杂着别的粗粮,口感很差,很干,还硬,中间可以吃到肉粒,但又硬又肥,挺难吃的,但他吃完了。
孩子三两下吞了饼,道:“念生,林念生,阿娘叫我阿生,易医官你也可以叫我阿生。”
“阿生。”李祝酒喃喃自语,这声音瞬间吸引了说话的两人,林念生骤然抬头:“晏大人,您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大人近日还是不宜出来走动。”易封说着话,起身行礼。
“不碍事,出来看看。”
林念生吃完饼很快跑得没影了,李祝酒看了看易封,忽然道:“你年纪轻轻考进太医署不容易吧?”
易封不明所以,规矩答话:“还好。大人忽然问这个是何意?”
“收拾包袱走吧,我惜才,给你一个离开的机会。”
易封愣住,随手擦掉嘴角碎屑:“大人抬举下官了,不过,我留在这里还有要紧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深情寡淡,李祝酒不解:“没粮食没药材,战士留下是以身殉国,你留下当附赠品?”
“再说,你一个医官能有什么要紧事?”
“治病救人啊,伤员需要照顾。”易封笑笑,那笑意不达眼底。
没一阵子,平地响起摔碗声,而后骂声大起:“要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这是什么道理?打起仗来跟我扯什么家国大义,结果就吃这个,老子筷子下去都捞不起来米,那水煮菜梗吃得能噎死人,他妈的!吃了这个还谈什么打仗?”
“你们一个个就没什么想说的吗?吃这破玩意儿,屎都拉不出来,还打仗,老子不干了!”
挑事的一带头,瞬间摔碗的声音连成一片,稀里哗啦摔了一片,甚至有人气不过,抢过伙夫的勺哐当一下将铁锅砸得稀巴烂。
吵吵嚷嚷,活像造反。
这动静吓得一边喝粥的百姓瑟瑟发抖,有的抱团互相安慰,有的叫着跑走,躲到犄角旮旯,场面混乱得堪比战场。
李祝酒早就想到,没有粮草能坚持的日子屈指可数,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加上他蛊毒发作,耽误思考,让这一幕惊得失去思考能力。
安静片刻,李祝酒心咚咚地跳动,一下一下如鼓点一般,最后,像是一锤定音一样,他下了一个决定。
“贺今宵,既然没有粮,没有多的兵,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不然我们就拼死打这最后一场吧,不论输赢,不论生死,也比眼下这样拖垮了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