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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生如逆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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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赋郎了,遥望大理寺的方向,不知弟弟在那,过的如何。

王棱清长叹一口气,终于把话说出: “姬满楼,或许马上就要死了。”

“什么?你怎么知道?”

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入洛水河畔,无声无息,那远处坊间时不时传来女子轻笑,杨柳依依夹着丝竹管弦的柔声,缓缓而来。

“姬满楼是直臣,而圣人最厌恶,干涉他决定的直臣…”王棱清紧接着,小声道,“我与你说,是指望你能去替他求情,毕竟他不该死…你是天家子女,做不做,还在你自己,此事绝不是逼迫,也莫做多想。”

天家子女…

李玄宁仰面,暗嘲自己,她的阿耶又何曾将自己当做过女儿,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我尽力而为吧。”

她曾经也向自己说过。

万事万物,风云变幻,可本心不变,她为人处事,不求做的好与坏,但求一个公允。

………………………

“韩国公!”

他们方才下了马车,便在端门外,遇见了一众身着朝服的官员,李玄宁站在他身后,同他一道躬身行礼。

王棱清回礼:“何监。”

紫袍,束金玉带,金鱼袋,十三銙。殿中监何安,先帝常化十年进士,如今已是过了花甲之年。

“姚寺卿。”

太常寺卿,姚尘,先帝常化十八年进士出身,辗转于各地为官,结识过不少有才之人。

“韩国公莫不是看不到我?”说话之人中气十足,是位留着胡须的郎君,他同样穿着紫袍,腰间挂着金鱼袋。

“之鹏?”王棱清没喊官职,反倒亲昵地唤了来人。

万之鹏,散骑常侍,谏官领袖,端的一幅刚正不阿之态,又会审时度势,最受圣人喜爱,大内常言:‘圣人每每忧虑,便召万常侍。’

何安见二人有话要说,笑道: “你们聊着吧,某,先行啦。”

“我送何监。”太常寺卿同他一道离去。

待二人离开,万之鹏也不端着姿态了,询问道:“此去江州,一路可还好?”

王棱清点头:“我已查明江州之事的幕后凶手,正要向圣人禀报,你们这是?”

他眉头一紧,望了望后面的李玄宁,准备将王棱清带离端门远些说,王棱清轻轻拍了拍抓在衣袖上的手:“之鹏放心,此人可信。”

“你们在路上怎么会遇到吐蕃人?”他见王棱清没做解释,紧接着道。

“吐蕃悉勃野部使者,于三日后抵达洛阳,圣人传召我等做好相干事仪,由成都郡王相迎,殿中省和太常寺负责后面的事,我听闻前日姬大帅回京,惹的圣人大怒,悉勃野部使者来访,定是为了被姬大帅杀死的那人,加上圣人震怒,恐怕…姬大帅,难逃此劫。”

“我方才已悄悄试探过圣人的意思,圣人完全没松口。”

“多谢之鹏告知。”

王棱清躬身道,大内宫门之外,他不便多问,便与万之鹏做了告别。

过端门入内,即见应天门,紫微城浩然耸立,好不威严。

宫道漫长,每走一步,便离未知的危险又近了一步,每隔五步,即是一名身着光明甲的护卫,任李玄宁如何打量,也目不斜视。

到了贞观殿门前,守在殿门口的侍从对二人躬身行礼:“烦请稍待,某这就去通报。”

“有劳内侍监。”

原来他不是普通的侍从,内侍监,内侍省的高官。

等了一会儿,他从里头出来:“圣人先听江州之事,请宣抚使先进,宁公主稍待。”

谁知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李玄宁的腿脚有些酸涩,雨下大了些,延着殿檐倾盆而落,一阵阵凉风袭卷长廊,仰头看去,殿前匾额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在视线里摇摇晃晃,她觉着头疼。

一行宫人低着身子,穿过曲折的廊道,朝她而来,往复循环,不知数到第几行人了。

王棱清出来了,没人知道他和皇帝说了什么,他出来的时候,双腿在颤抖。

李玄宁想问他,但被内侍监拦住了。

“宁公主,不该问的,不可问。”内侍监笑得慈祥。

踏过殿门,一股陈旧的香气扑鼻而来,是皇帝喜爱的龙涎香,她从未踏入过贞观殿,没想到竟是这般朴实典雅,古典的器物整齐地摆放在两边,有磨砂的铜镜,有叠起的书卷,李玄宁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绕过绣着仙鹤的屏风,她见主座上没人,但高台上的茶盏还冒着热气。

在底下的人正襟危坐,他穿着紫袍,胸前绣着精致的对禽团云祥纹。

她一眼便认出来了,欣喜地唤了一声:“兄长?”

李昇见到妹妹,自是高兴,但皇帝还在,他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李玄宁嘘声。

她立马吱声,想起王棱清方才脸色不对,索性就那么一跪,呼道:“罪臣,李玄宁,问圣躬安。”

“何罪啊?”

这声音不知从哪传来的,带着威严压向自己,李玄宁跪得慌:“罪臣,本为圣人之女,私自离宫,死罪。”

“圣人之女…成都郡王,同你妹妹说吧。”

李昇站起,向她后方的人躬身: “是。国朝法度有令,除勾结外敌,制造兵戈谋反,皇子皇女,不论死罪。”

李玄宁抬头:“受兄长之教了。”

皇帝从她背后缓缓走来,略过她时,带了一阵风呼呼吹来。

“你怎么看,姬满楼的事。”他坐于高位,拿起茶盏,抿了一口。

“罪臣以为…”李玄宁的眼珠子打了个转,红瞳抬起,看向古色的台阶。

“姬大帅,虽杀吐蕃悉勃野部之人,但终归是臣和崔娘子遭难,悉勃野部之人在庐山故布幻阵,依太宗皇帝之法,是当杀的。”

“嗯…”皇帝点头,未表喜怒,他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与那崔娘子,似乎很是要好啊。”

皇帝向来多疑,李玄宁赶忙解释: “罪臣不敢高攀崔公,崔公是圣人之臣,崔娘子亦是圣人之臣。”

“啊?这样啊。”皇帝抚着胡须,茶盏落桌,发出了一声闷响,“那如果,朕执意要杀姬满楼呢?朕不是为了应付吐蕃…区区一个悉勃野部,朕能随意灭之。”

他垂头打量着李玄宁,脸上露出丝丝叫人发颤的笑意。

随意灭之…难道在这个上位者的眼里,众生皆如蝼蚁吗?

李玄宁觉着一股水雾侵湿了眼睛,她匍匐着,不敢抬头。

缓了缓心情,她慢慢说道:“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我以为,芸芸众生,每个人生来并无贵贱之分,姬大帅是耿直之臣,历朝以来,耿直忠贞的直臣,必遭劫难,我朝是第四个外御漠北,内同河山,西挡蛮夷,护万民百年平安之大朝,更当有大度之风。”李玄宁哽咽着说完每个字,再次起身,已不在感到害怕。

“若圣人杀他,无异于寒了满朝耿直忠臣的心,此后又有谁敢直言不讳?罪臣生得晚,但罪臣知道姬大帅先父,曾于先帝常化四年,救彼时正在长乐府亲征东瀛的先帝一条性命,曾于常化八年,在洛阳御马场上,奋力救了圣人,让圣人免受被马伤到的厄运。”

皇帝面色一僵,李昇察觉情况不妙,赶紧站起来,走到李玄宁旁边跪下:“圣人恕罪,妹妹不知宫廷礼数,妄言圣人私事。”

“你起来。”皇帝抬手,缓缓走下高座,他望着跪倒在地的李玄宁,小声道,“所以,是朕错了吗?”

“姬大帅先父救了阿耶,若阿耶那次受了伤再也不能站起,便不会有阿宁和哥哥。”李玄宁的脸上划过一道道泪痕,“罪臣,请圣人饶恕姬满楼之罪。”

“朕错了。”皇帝脸上已有癫狂之色,“朕错了?朕真的错了?阿宁别哭,朕让人去下旨,姬满楼不会死,快去啊快去啊!”

旁边站着的内常侍显然已经被皇帝的癫狂吓傻了:“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来得及的,姬满楼不会死。”皇帝发笑,让李玄宁背后无端感到一凉。

不对…

她抹了抹泪,站起身:“儿臣告退。”

她迅速从贞观殿出来,三步并做一步,飞跃似得下了台阶。

姬满楼住处在南市对面的嘉善坊,大内离南市甚远,要过天津桥,走天街,过修文坊往东,再过五坊才到。

李玄宁在街道上狂奔,连体内的内力都用上了,大雨将她全身上下淋的透湿,一道道水帘顺着头发从眼前落下,在一众百姓诧异的神色中,她不管不顾,只往前奔。

国子监和雍王府都在修文坊,雍王听到仆从禀报,知是李玄宁,右眼一跳,赶忙打着油纸伞出来去找她。

她问了国子监的司业,知晓姬满楼的住处。

当她推开门,只见到那人嘴角有一道血痕,倒在床边,没了气息,满地的血,叫人看了发颤。

李玄宁顿感一股淤气涌上胸口,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她像断了线的风筝,倒在血泊上。

最后清醒的那刻,她听到门外有位老者无奈道了句。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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